只是刑官刚一说罢,雍栾便将刚刚换在案几之上的新茶杯扔向了他。
“混蛋。
你说这樗里骅该当何罪?”
那刑官慌忙躲过雍栾所扔过来的茶杯,连忙趴伏在了地上,这才仔细琢磨起雍栾的语气来。
随后,他战战兢兢地说道:
“樗、樗里校尉蓬头垢面,有失礼仪,可劓、可宫、可刖、可黥面。”
那刑官一口气说完,便低着头爬在地上不停的颤抖着。
尹芳听完后,便对沉默的雍栾一揖而下道:
“右更大人,自古刑不上大夫,便让樗里校尉向您认个错,以金抵罪吧。”
雍栾点了点头,正要答应之时,却听许久未曾说话的樗里骅仿似疯了似的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以金抵罪?我何罪之有?
我高祖、祖父还有我父樗里瑛均战死在萧关城下,我樗里骅刚过弱冠之年便上玉霄关击退戎人过万。
我领兵救上将军于域外,上将军赏识于我便让我领兵追随左右,随后我又在清水城南指挥击杀戎人万人。
我领兵平叛,先复朝那,后又夺回河西六县之地,就在前日,我领兵全歼张仁叛军万人,又收复了姬林失地。
你说,我何罪之有!”
樗里骅伸手指着雍栾怒声呵斥道。
“哥哥。”
“住口,樗里兄弟。”
“樗里兄。”
“樗里校尉。”
樗里骅刚一说完,便见马元、尹芳等人大惊失色,连忙出言劝阻樗里骅。
可此时的樗里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是死死盯着雍栾继续说道:
“你口口声声说你代表了大秦公族。
那我来问你,你为大秦做过什么?
除了生于公家,自你成人便被封右更外,你又为大秦做过什么?
你可曾亲自带兵出萧关与戎人交战过?
你可曾为大秦立过寸功?
你没有,如果没有左更大人,你便只是碌碌无为的大秦蛀虫。
你子雍云祈,在萧关丢城失地,丧我国运,后又屠杀百里、秋射无辜百姓,让叛军死灰复燃。
今日你们又将徐昌百姓屠戮一空,他们可都是我大秦的子民,你们无力抗戎却乐于屠戮同胞。
你们代表的只是你们的龌龊与邪恶,是你们世袭罔替的权力,是你们如同恶鬼一般的贪婪,除此之外你们什么都代表不了。
你们一人得道,家中的鸡犬皆可升天。
别人用生死换来的胜果在你们的眼中却变成了能否依存于你们家族的资格而已。
那些百姓们,你们想杀便杀,说砍就砍,而砍杀他们的理由只不过是你们的一次发泄而已。
狼再残暴,可它们就算饿死也不会吃同类的尸骨,你们却连禽兽都不如。
你们有何脸面和资格来判我对错,决我生死?
与尔等同朝为将,樗里深以为耻。
你们杀了我吧。”
说完此话,樗里骅便扬起了头颅,再不做声。
帐内除了已经气得面色铁青的雍氏父子外,便只有那些惊得目瞪口呆之人了。
“好,好,好”
浑身发抖的雍栾指着樗里骅连说三个好字。
“原本我不欲杀你,但你一心求死便谁也阻拦不了你。
来人,将樗里骅押将下去,将其枭首就地正法。”
只听雍栾说完,帐外便又进来持戟武士数人,连踢带拉便要将樗里骅从帐内推出。
尹芳、马元见状便是脸色一变。
“右更大人,自古刑不上大夫啊。”
“右更大人,樗里校尉为国立功颇多,前些时日原州城破,樗里校尉全家老小均已失陷敌手,樗里家满门忠烈,还请右更大人宽恕其罪啊。”
只见跪在地上不停的向雍栾磕头的马元已是泪流满面,额头上的血迹也从他白皙的皮肤上渗了出来。
“等等。”
雍栾听闻马元所言,便提起手臂喊了一声。
正要将樗里骅推出去的武士们便押着樗里骅停在了帐门处。
雍栾对着地上还在磕头的马元说道:
“你是何人?所言当真。”
“回禀右更大人,末将乃是上将军麾下玉霄军军侯马元。
戎人围困原州之前,末将正是在原州城中据守,当时末将便住在樗里校尉家中。
后因戎人势大,末将奉王敏将军军令率领本部兵马撤向夏中郡,这才得以保全,马元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右更大人三思啊。”
雍栾听完马元所言,便点了点头。此刻的他内心有些犹豫了,
自己就算再对樗里骅不满,此时也不能将其杀死,
樗里骅阖家都被戎人所杀,如果因为樗里骅出言辱骂自己便斩了这员大将,往后莫说赵之海会对自己记恨,或许满朝文武都会说自己不顾大局,做出仇者快亲者痛之事。
他叹了口气,正想要放了樗里骅,只听这时突然有人从旁边案几后站起,对着雍栾施礼说道:
“右更大人,樗里骅数次出言辱没公室,如果不加惩戒那天下人将置右更大人于何地。
况且末将也曾听闻樗里校尉将叛军编入官军之中,此举确实有违秦律,数罪加之即便死罪可免,但活罪却绝不可免。
今日樗里骅所作所为尹将军都是看到的,即便是右更大人代替上将军惩戒属下,那上将军也是能够理解的。
羊已亡,补牢何用。
还请右更大人明鉴。”
此话说完,那人便紧紧盯着雍栾。
看着那人的神情,雍栾仿佛恍然大悟一般,他便点了点头。
尹芳等人听完便是大吃一惊,好不容易将樗里骅从阎王殿里拽了回来,怎么又突然冒出来一个横亘之徒。
他正要说话却见雍栾大手一挥道:“将樗里骅押将下去。”
随后又对着尹芳说道:“今日樗里骅之事尹将军也看的清楚,还劳尹将军回到汶水,将今日之事告知上将军,如何处置还请上将军示下。
到时候只要上将军说樗里骅做的对,那我这右更便是屁也不会放一个的。”
说罢,他又挥了挥手说道:“送客”。随即便坐了下来再不言语。
尹芳虽见雍栾态度坚定,但毕竟樗里骅暂时却是死不了的,便不再犹豫向雍栾施礼道:
“还劳右更大人等我将今日之事禀告上将军,可那樗里骅毕竟是上将军的麾下,还请右更大人不要过于为难樗里骅。
而且姬林新占,戎人极有可能东进,所以高、梁二位军侯还请右更大人能够放行,好叫他们回去驻守姬林,免得姬林失而复得。”
雍栾听尹芳说罢,便点了点头算是允了尹芳的请求。
见尹芳拉起马元,又带着高云策和梁青书二人离开大帐后,这才冷哼一声。
帐内众人都离去以后,留在帐内的雍云祈这才向雍栾问道:
“父亲,今日之事,祈儿怎么有些看不懂,还请父亲大人指点迷津。”
雍栾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便看了看雍云祈问道:
“祈儿,凡事当三思而行,今日之事若不是你也不必闹到这般田地,你算是给为父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啊。”
雍云祈自然知道,这是雍栾在怪罪自己当初要给樗里骅立下马威的建议,可是谁曾想到那樗里骅是个犟驴,一点就炸了,以至于闹到这般收不了场的局面。
所以雍云祈听到雍栾所言,便瞬间面色通红了起来。
“不过今日之事也是个机会,如果赵之海兴师问罪,那便说明赵之海仍有实力,我等给他陪个罪便是了。
但我猜他恐怕没有这个能力了。
虽然赵之海并没有像我们所料想的那般在汶水之战中损失惨重,但我猜他也是强弩之末,不然为何要派人来探我口风呢。
一旦他在樗里骅之事上服软,那便就印证了此点,但时候我们率军北上接管了河西各县便是了。”
“可是父亲大人,今日文兆源所讲......”
“哼,他只不过是雍道成的一条狗,乐见于我和赵之海相斗。
他今日所言,是激为父和赵之海彻底决裂,好让雍道成坐收渔利。
不过他有句话却是点醒了我,
羊已亡,补牢何用。
既然我和赵之海已经撕破了脸皮,那便再也没有必要去试图补救那毫无用处的羊圈了。”
说罢,雍栾转身坐了下来,对着雍云祈说道:
“樗里骅那边你看紧些,切莫出什么岔子,待赵之海派人来信后再说。
这次我倒是要看看赵之海会作何反应。
被他压了二十多年也该让他吃些苦头了,这大秦说到底还是我雍家的,跟我斗,哼。”
雍云祈看着胸有成竹的父亲,便心下一松,那股咬着牙与强敌撕破脸皮的决绝与紧张瞬间便被冲淡了许多。
他也坐了下来,沉思了片刻便又问道:
“父亲大人,这樗里骅怎说也是手握八城之主,更有兵士三万多人,如果其手下兵士攻打我们却如何是好。”
雍云祈想到了此点,便有些担忧的问道。
可是雍栾显然并不觉得此事是个棘手的问题,便冷笑一声说道:
“你多虑了,他们安敢如此。
那些泥腿子才当了几天的兵,为父还怕他们不来呢。
只要他们敢前来就坐实了樗里骅勾结叛军谋反的罪名,到那时灭掉那些叛军后再杀掉樗里骅,
接管河西六县便是顺利成章的事情了。”
听完雍栾所言后,雍云祈点了点头也是深以为然,只是他又想到了另外一层便道:
“可是国君那里。”
“国君?他倒是做的好梦,想培养樗里骅成为下一个方元恒,为父又不是傻瓜,岂会让他如愿以偿。待到此间事了,我们接管了河西全境,便杀了樗里骅就是了,不过,此子大才,不为我所用,确实可惜了啊。”雍栾颇有些惋惜的说道。
听到这里,雍云祈这才明白,原来今日着许多的事情,看来已经是父亲筹谋许久的了。只是雍栾对樗里骅的评价却让他的内心又生出了一丝嫉妒和愤怒。
不过也是,这樗里骅一年来太过锋芒毕露,父亲说国君想将他培养成下一个方元恒也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所以为了雍家,早日除掉这个祸端便是理所当然之事。
想通了这些,雍云祈带着颇为复杂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那个原本自己都有些看不太起的父亲原来一直是在隐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