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先生死了?
倒是真的可惜了。
邙山先生在这数十年间领着黑冰台众鹰卫出生入死,历经数次戎人东侵以及清川之乱,为方帅,赵帅探得无数情报,更为我大秦立下了不世的功劳。
他本该流芳百世的,但没有想到却晚节不保,给你这叛君者连累致死。
如此英雄人物却没有个好的结局也真是可悲可叹呐。”
邓子汶看着顾道远说罢后大义凌然的模样,微微一怔后突然轻笑了起来,他捋了捋三尺长髯眯着眼睛看着顾道远说道:
“宰冢大人不愧为我大秦仙鹤,就是濒临将死也有一番名臣气度,难怪这些年来列国对宰冢大人赞誉有嘉,更有甚者还直言宰冢大人比我更有资格来当这大庶长。
若不是你我二人政见不同,我还真不忍心杀你。尽管你们杀死了邙山先生算是断了我一臂,但如果拿邙山先生与宰冢大人比较,即便是三个邙山先生怕也抵不上你顾宰冢的能力。”
“哈哈”
满身是血的顾道远闻言却莞尔一笑,显得有些诡异的说道:
“邓大人谬赞了,只不过邓大人却说错了一句话。
邓子汶微微皱眉疑惑道:“邓某哪里说错了?”
顾道远冷笑一声说道:
“邓大人与我并非政见不合而已。
我顾道远能有今日地位,虽然众所周知是受中更大人的提携,但我内心中却是明白,自己深受国恩君恩乃是大秦之臣。
如果没有君上的青睐信任,纵然中更大人再怎么提携,怕我顾某人还在乡野之中做个安乐翁而已。
所以这十多年来顾某始终忠于国事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你邓大人比我更受君恩,却不思报恩,拥贰主,生二心,我顾道远又怎能与你相比。
顾某与君上,就如同一家家主与管事,纵然意见常有不同但却都是为了这个家好,而你邓大人与国君就好比家主与狗,一朝喂不饱就敢向主人龇牙咧嘴,咬上一口。
试问家中管事与狗,又有什么意见合与不合的分别呢,邓大人太高看自己了。”
“你!”
邓子汶气急败坏的提起了手指着那虽然满身是血,但却依旧气度不凡的顾道远喝骂道:
“你这红脸匹夫,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看我……”
邓子汶刚说了一句,却被一阵笑声打断,他皱起了眉头看向了正在发笑的秦公,脸色一变厉声说道:
“住口,你也想要奚落我吗?
那顾道远也算是当世人杰,我与他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
这殿上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下的,哪一个不比你雍道成更有才能,更有德行。
先公任我邓子汶为大庶长,为你鞍前马后拼死效命十数年,权衡三更权力,刺探列国动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你是如何对我,如何对待那些支持你愿意为你赴死的臣子的?
你宁可任命三更家臣进入中枢也不愿意提携我黑冰台麾下一人。
宁可将数郡土地分封三更及其麾下也不舍得多分一寸给那些将脑袋系在腰间的铁鹰剑士。
你怕这大秦再出现第四家权臣竟然厚此薄彼到如此地步。
你宁可坐视这些年一直在朝堂上支持你辅佐你的老司马徐斐被三更势力活活气死,也不愿出言支持半句,哪怕是一句抚慰人心的话也不敢去讲。
你可知道老司马临终时向天长呼说道国君寡恩是何意思,你可知道那些为你出生入死之人对你有多么的失望和寒心。
俗话有云,良禽择木而栖,我邓子汶今日能走到这一步,也是你这志大才疏,薄恩寡义的君上所赐的,你又有何资格来笑我?
昔日我曾劝你莫要用什么三家分权,相互制约之把戏,但你从来不听我言,致使三更之间矛盾重重,相互掣肘,更至于今日戎人肆虐,国事堪忧。
若不是戎人入侵,这大秦也迟早国分三家,你雍家五百多年国祚在你手中将会毁于一旦。
今日我邓子汶冒着被天下人唾骂的结局,冒着背负千百年弑君者的耻辱将你击杀,就是为了让我大秦重归一统,就是让你雍家免得在内讧中丢了国祚。
那雍栾虽然品性与你相比更是不堪,但他绝不会似你这样昏庸无能。”
这到这里,邓子汶面色一沉,对着满眼皆是怔色的秦公一指,他的身后就有数人提剑冲出,就要向秦公杀去。
而顾道远等人也从邓子汶的话语所带来的恍惚中醒悟,努力提起了手中的剑,缓缓聚到了秦公身前。
顾道远身后众人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们每个人都看的清楚,邓子汶这次重返玄武殿,身后带来的数十人都是杀气腾腾的生力军,又岂是自己这些文弱老臣所能抵挡的。
正在众人看着那些冲上来的铁鹰剑士心生死志之时,突然邓子汶的身后一声突兀的叹息声在玄武殿中响了起来。
除了听到这声音长出口气的顾道远外,其余众人都奇怪的将目光看向了邓子汶的身旁。
而那些即将要到达顾道远身前的铁鹰剑士也似是魔怔了一般纷纷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转头用着狂热的目光看向了殿门。
邓子汶看到此情此景,心中猛地一沉,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一位老者。
“玄山先生?你不是?”
“大庶长是不是想问,我不是死了么?
大庶长,我若是不死又怎能受到大庶长的恩惠,饶过玄山全家老小呢。
方才你埋怨国君薄情寡义,可在我玄山看来,你大庶长才真的是天下间薄情寡义之首。
若不是顾宰冢看在昔日与他在齐国共担生死的交情上帮我一把,怕是如今这天下当真没有玄山此人了。
国君虽然有诸多的不是,但他从没有想过去做狡兔死走狗烹之事,但你大庶长做事可没有什么顾忌。
今日邙山有幸身死,免于步我后尘,如果今日他还活着,想必大庶长事成之后定会杀掉邙山灭口,与此同时,今日参与杀害国君的铁鹰剑士怕都是会被灭口的吧。”
邓子汶面色惨白的看着身旁扯下面具渐渐恢复了原本面容的玄山,出人意料的低下了头。
他心知肚明,眼前这位老者武艺之高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他想杀掉自己,那纵有十个邓子汶也是枉然。
“玄山今日来此,除了帮顾宰冢平乱外,还有一事想要问问大庶长,不知大庶长可否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上为我解惑?”
玄山平淡的话语从他的口中缓缓说出,仿佛仍是与自己的上司在商议一般,尊敬中带有一丝冷静。
邓子汶苦笑着摇了摇头,抬首说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而你猜到的结果也确实不是真的。
玄山先生,金鹰卫五人唯有你在黑冰台中资历最老,功劳最大,我杀你并不是为了什么巩固黑冰台的掌控。
因为你出身庶民,即便是有天大的功劳又如何能翻得了天。况且你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翻天。
当然,杀你也不是为了要灭口,因为凭借玄山先生数十年在黑冰台的所作所为,这一点儿信任我邓子汶还是有的。
如果真有什么需要杀光黑冰台所有人灭口的事情,你玄山先生也不会是被灭口的人选。”
玄山听到此处,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恩,与我所料不差,我也并不认为这些是你想要杀我的原因所在,只是能亲耳听到你大庶长说出此话,我才会心安一些。
那么说吧大庶长,为何要杀我,玄山洗耳恭听。”
说罢后,玄山似乎是极为郑重的看着显得有些局促的邓子汶,眼睛一眨也不眨。
“玄山先生,你可记得雪柔?”
在满殿众人古怪的眼神中,邓子汶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喃喃问了一句。
玄山闻言微微一怔,突然又皱起了眉头,他更加认真的看着邓子汶,似是听到了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所以他想在邓子汶的眼神中得到答案。
片刻之后,玄山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穹顶上仿佛正在看着自己的大秦玄武,长叹了口气。
“就这么简单?”
“此事也不是如此简单的,玄山先生也知你只是庶民,先生的儿子是叫文远的吧,他与我家雪柔私奔一事,若是让人知道了,定会让全天下的人耻笑我的。”
邓子汶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对身旁一脸苦笑摇头的玄山轻轻说道,一边说间一边还下意识的看向自己身旁的其他人,似乎这件事情比他如今身处险境还要重要似的,生怕被他人听了去。
“所以你就在杀了文远与雪柔后又要杀了老夫,杀了一名金鹰卫的全家老小?”
玄山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及其荒诞的复杂神色。
而邓子汶则像是理所当然似的一脸茫然的看着玄山,仿佛倒是玄山的态度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不过这种茫然的情绪也只持续了数息而已,数息过后,随着玄山转身离开了玄武殿,邓子汶也终于闭上了眼睛瘫倒在了地上。
顾道远看着玄山的背影越来越远,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一个人,一位在齐国青龙殿提起匕首冲向齐国国君的青年人。
这让他红润的圆脸显得又多了几分苍白与怀念。
“萧槿,当年齐国青龙殿上,你也是这样带着不甘与讥讽的神色出现在我的视野当中,十多年过去了,此刻你在哪里呢。
如果将我换做是你,今日你一定会比我做的更加出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