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萧子硕是明白的,自己这个质子只不过是个人质而已。
历代为质的公子,大多数都是两国公子间的交换,相互为质。
不仅质子的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而且一般敌国也会礼遇有加。
而自己说白了便只是个人质俘虏而已,能求活命便已是不容易,哪里还敢奢求礼待。
在秦国渡过了屈辱的半年之后,他突然收到了赵之海请他去绥北城做客的邀请。
心性聪颖的他自然是明白的,赵之海的邀请绝非没有目的,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消息,自己的父亲已经病入膏肓,赵之海笼络自己便是想与自己交好关系,以期在将来能与自己这位齐国的储君建立一些“利益”瓜葛。
不管是虚与委蛇也好,真心结交也罢,萧子硕自然是乐于接受赵之海的邀请,最起码他能够脱离这个半年来让他已经喘不过气来的西京了。
萧子硕内心里也是感叹,这大秦内有赵之海,外有方元恒,当真是可怕至极,而且更加令人感到沮丧的,却是这两人才过而立,正是身强力壮之时,恐怕未来二三十年里,大秦便是这大周天下的霸主了。
如果不是关外的戎人掣肘,萧子硕更是相信,大秦便是夺了四国,取代周天子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在来绥北城的路上,他遇到了萧槿,这个与他同姓的赵家麾下大将江户的门客负责自己的起居饮食。
初与其相识相知的几天,萧子硕震惊的发现,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小小吏员不仅将自己的行程起居安排的妥妥当当,而且每次与其交谈,那萧槿对天下局势的分析,各国国政的利弊,行军打仗的部署,古往今来历次大战的得失均让萧子硕听得目瞪口呆。
大秦当真是国运鸿通,一介小小的吏员便能有如此经天纬地之才,这让萧子硕愈加感到沮丧。
但随后的时日他也是明白了过来,像萧槿这样的人才莫说大秦并无多少,就算大周天下也没有几人。但他出身庶族,即便是再能干,也入不到那些贵族老爷的法眼中去。
自己是难兄,萧槿便是难弟了。
所以萧子硕放下了自己的架子,与庶民出身的萧槿每日称兄道弟,谈政论道,也算是收获颇丰。
在绥北城的半年时光里,萧子硕与萧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他在萧槿那里获得了自己丢失掉的敬意和自己不曾想过的治国之道。
而自己也把萧槿当做了弟弟般的关心爱护着。
纵然萧槿再有大才,但他终是庶民,莫说他在大秦顶天也就是个吏员而已,便是走了运势,取了爵位那也破天也只能是个不更了。
所以萧子硕心下里便有些对萧槿怀才不遇的同情。
见萧槿风风火火的闯进了自己庭院,萧子硕笑着放下了手中的书说道:
“你这性子为何这般毛躁,先坐下来喝口水慢慢说。”
萧子硕一边说着,一边将泡好的茶水向萧槿递了过去。
萧槿笑了笑便坐了下来,端起萧子硕递来的茶水便喝了一口。
“你这鬼灵精,又想打我什么主意。上次被你骗了些钱说是去买什么清露楚茶,结果拿回来的茶叶还比不上赵府送给我们的,这次又骗什么?
我看哪天若是母国招我,我连回去的盘缠都会被你骗光的。”
萧子硕假装埋怨的说道,可是在萧槿眼中却看得出萧子硕哪里有一丝的埋怨之色。
“齐国的长公子要是说自己没钱了,天下人岂不是都要笑掉了大牙。”萧槿丝毫没有给萧子硕面子反驳道。
但随后,他又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说道:
“这次是真有事相求,还请子硕哥哥成全。”
萧子硕斜眼看了看萧槿,便拿起了方才看的那本书说道:“快说,说完我还要看书。”
但他话音刚落,却见萧槿突然站起身来,向着自己深深一拜。
萧子硕看着满脸严肃的萧槿,便又放下了书说道:“何事需要你行如此大礼。”
施完礼后的萧槿看了看萧子硕,突然他的脸上升起了一丝潮红来。
“这个,这个,听闻子硕哥哥过几日便要回西京了,此事可是真的?”
萧槿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萧子硕噗嗤一笑。“你是秦国派来监视我的人,你都不知道此事我怎会知道?”
说完后,他却渐渐止住了笑容,因为那萧槿仍旧是一脸的严肃。
萧子硕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此事确有人已经告诉了我,我本不想瞒你,可是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萧大哥不想我知道也是为了我好,但萧槿今日找您并不是为了此事,而是为了,为了。”
说到这里,萧槿又是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脸色也涨的通红。
萧子硕也觉得奇怪,他并未奇怪为何萧槿会知道他即将离开绥北城的事情,因为他对萧槿的聪明是相当佩服,定是萧槿从自己的一举一动中分析而出的。
但让他奇怪的是,今日是自认识萧槿以来,第一次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
萧子硕皱了皱眉头,将手伸出紧紧抓在萧槿的胳膊上,对着他说道:
“讲吧,何事让你如此为难?”
“我想请您在离开绥北城时,帮我带走一位姑娘。”
萧槿仿佛是用尽了气力般说道,但将这句话讲完后便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低下了头。
萧子硕闻言一愣,在确定所听无误后便“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我当是何事,连你萧槿都没有办法做到。
带一女子离开不是稀松平常之事吗,你虽然未足二十,但也都十八岁了,找一良眷又有何不妥。
我只知道大秦更庶需满二十,但还没有听说过娶妻要满二十的。”
萧子硕对着萧槿便是一通数落,但说到后面,却见萧槿仍旧是一副低头耷耳的模样,便心思一转讶然说道:
“你不会是勾搭上什么青楼女子或是他人之妇了吧。”
也难怪萧子硕会这样想,如是一般的女子萧槿娶了便是,根本就不需自己的帮忙,定是萧槿有难言之隐这才求到了自己的身上。
说到这里,他愈发觉得此事可能性较大,便严肃的对着萧槿说到:
“青楼女子只是逢场作戏,你切莫自误,若是他人之妇,你便在今日起断了这丝念想,为人为己切不可做那禽兽之举。”
说完后,萧子硕便盯着萧槿。
如果真如自己所讲,那自己便是看错了萧槿的为人,所以他怎能不生气呢。
“子硕哥哥多虑了,那女子并不是青楼女子,也不是他人之妇,更不是我能娶得了的人。”
萧槿喃喃说道,只是说到这里,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起身便想离去。
萧子硕见自己误会了萧槿,惹得他要离去,便连忙拉住了萧槿的胳膊说道:
“快说快说,究竟是何人,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我帮了你便是了。”
看见萧槿又坐了下来,萧子硕这才翻了翻白眼。
“怎地你求我倒变成我求你了,真是没道理啊。”
看着萧槿的脸色如同自己所翻的书篇一样,在自己出言答应的一瞬间便变了模样显得十分欣喜,萧子硕更是满脸的郁闷。
“子硕哥,我萧槿对天发誓绝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只是那女子的身份却是颇为棘手,你知道的,我只是庶族出身。”
“贵族之女?”
萧子硕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便看着萧槿脱口而出。
“有意思,有意思,我帮你,帮定你了。”
萧子硕一边说着一边搓了搓手。
在秦国为质的一年里,他受够了秦国贵族对他的蔑视和无礼,虽然赵之海让他在绥北城躲过了一些与秦国贵族的接触,但自己在绥北城的遇到的贵族们却又成了他新的烦恼。
所以一听萧槿要拐跑贵族之女,萧子硕便没来由的一阵兴奋。
仿佛做成了此事,他便能够报了一箭之仇似的。
萧槿哪里不晓得萧子硕的心思,他翻了翻白眼说道:
“恐怕此事有些为难,是,是赵家的小姐。”
“哦,赵家的小姐,此事确是有些难办。”
萧子硕听闻是赵家小姐后,心中那复仇的情绪便有了一丝低落,毕竟赵之海待自己颇好,但萧槿的事情自己怎地也要帮一帮他。
“我便说你每日早出晚归,还以为有要事公干,没想到你小子原来骗我钱去找那赵家小姐去了。”
萧子硕仍然不忘嘲讽萧槿几句。
“说吧,谁家的小姐,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之时,免不得还要给你擦擦屁股。”
萧子硕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贵庶不得通婚这可是天下礼法所限,虽然没有明文律法制止,但以宗法礼制为根基的贵族们可并不会愿意与庶人通婚,那样不仅会被天下人耻笑,也会在无形中降低自己家族的地位。
当然,男子纳妾嫔婢却是另外一会事了。
“赵之海的女儿,赵青儿。”
萧槿颇为“老实”的说道。
“吧嗒”
萧槿说罢后抬眼看着呆坐案几后的萧子硕,又看看掉到了案几上的茶杯和满案的茶水,低下了头一言不发起来。
“你,你,你可当真是好本事啊。”
萧子硕指着萧槿半晌只说了几个字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眼前装作木讷老实的萧槿,不知是该讥讽一番还是为其道贺。
“赵之海之女,你怎么不去勾引玉皇大帝的女儿啊。
你今日找我定是吃定了我会帮你,说吧,要怎么做才好。”
萧子硕没好气的看着萧槿苦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