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海沉默了片刻后,忽然看向了萧瑾微微一笑,就好像是在看着与自己极为熟悉的小辈一般。
“所以看着她的选择是正确的,作为父亲的我又怎么会不为自己女儿的慧眼识珠而感到骄傲呢?毕竟你是她用生命告诉我的答案啊。”
赵之海说完话后,仰天长叹了一声,随后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向着邙山的方向独自打马缓缓离去了。
远处夕阳的余晖洒满了这位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兵马,失去了封土孤独离去的老人身上,他的转身带走了一生的辉煌,带走了所有的雄心壮志和恩怨情仇。
尽管他失去的一切都与他面前的萧瑾有着直接的关系。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锦行看着远去的老人,随后向那孤寂的背影离去的方向郑重的拱手施礼后喃喃自语道:
“岳丈大人,请保重!”
当他收回了手,再抬头时,萧锦行湿润的眼眶中已然干涩如初,浑然不像是刚刚被触动了柔软的心灵一般,却又恢复了一国单于一方霸主的傲然。
顾道远也向萧锦行拱了拱手,准备打马离去。他已经看得出来,萧锦行此次追寻自己的人马只是为了讨要虞歆儿,并无想要举起干戈的意图。所以他不愿意看着赵之海孤独的离去,他只想立刻陪着中更大人一同走向落幕。
见到顾道远的举动,心下了然的萧锦行也对顾道远回了回礼,这才目视着这位曾经在齐国屡次帮助过自己,也救过自己性命的能臣转身走远。
只是此刻,他看着远方的残阳用仅仅能供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青儿,这才是刚刚开始,秦国灭了,但逼死你的齐国却仍旧苟延残喘于这世上。我会让你看到萧子硕卑微的乞求。我更会让这天下再无贵庶有别,再无像你我这样的悲剧重生的。”
……
当赵之海与顾道远渐渐消失在了萧锦行的目光中后,萧锦行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了始终沉思着的樗里骅身上,冷冷地问道:
“樗里将军,我的歆儿你是还,还是不还?我的耐心不是毫无期限,我的忍耐也不是毫无底线的。”
萧锦行说完话后,打马向樗里骅的方向前行了十步,同时他身后那些身着各色衣衫显得十分混乱的戎人骑兵们也几乎在相同的时刻猛地向前踏行十步,又在秦国人的惊愕目光中猛然停住。
这一手操马列队前行的举动让樗里骅身旁的众人纷纷大惊失色。
他们哪里不知道,仅仅方才这简单的举动,就足以说明这支骑兵队伍的勇猛又岂是寻常认知可能理解的,怕是当年玄甲骑兵也无法达到如此令行禁止的效果。
这样看来,若不是萧锦行并没有举兵来攻的打算,那么自己这一点儿步卒骑兵又岂能抵挡得住面前的戎兵哪怕是一次的冲锋。
樗里骅自然也看到了这番令人刮目相看的军容,所以他只是微微踟蹰片刻后,就抬头命身后的武士将他的竹椅向萧锦行的方向推了过去。
萧锦行显然没有料到樗里骅的举动,他颇有些不解的看向了樗里骅却并没有任何阻止的打算,只是面色凝重的看向了那位不卑不亢无惧无畏的年轻人。
“你不怕我杀了你?
杀了你黄阴、黄天两个要塞必然瓦解,这天下可就没有任何能够阻碍我驰骋纵横的人存在了。
不过话说回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黄天要塞确实固若金汤,连我都丝毫找不到破绽。
恐怕要想打破那座要塞,这全天下也只有他们能够做到了。”萧锦行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樗里骅若有所思后皱眉说道。
“萧大单于不会杀我的。”来到萧锦行身前的樗里骅仍旧不慌不忙的说道。
“为什么?就为了我五次三番放过你,就为了我曾经十分欣赏你想要招揽你留在我的麾下?
但你别忘了,方才你可是矢口否认了这一点的,而且还明确拒绝了我的好意。
难道你是觉得歆儿在你的手上我就会投鼠忌器吗?”
萧锦行十分不解的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儿的问了出来。说到最后时,饶是他也有些动了怒意。
但樗里骅却摇了摇头,突然面色一凛看向了萧锦行。
“萧大单于,您也是领兵者,所以自然懂得方才我为何要矢口否认您所说过的话。
但现在并无我的兵士们在身旁,所以樗里就谢过萧大单于的不杀之恩了。
但这也仅限于当初在徐昌城中而已,至于萧大单于口中所说的任凭我在河西、河东郡发展壮大一事,樗里却并不苟同。”
听完樗里骅说完话后,萧锦行却不置可否的哈哈一笑,大手一挥道:“你这小狐狸诡计多端,倒真是个人才。难怪歆儿会对你念念不忘,甚至偷偷跑去了你的那里。连我这做哥哥的都不要了。”
萧锦行说到这里,却突然猛地一震,因为当他提及歆儿的时候,他明显的看出樗里骅的。眼中露出了不同以往的复杂了,随即他立刻冷着面孔问道:
“难道歆儿出什么事了?”
萧锦行刚刚说罢,就见樗里骅似乎带着些绝望的神色看着自己,不由得立时浑身汗毛倒竖。
他立刻跳下了马,走到樗里骅的身前大喝道:“快说,歆儿如何了?
今早当我抵达王宫时,就听南宫羽说你与歆儿昨夜去对付一个叫做姬亦南的人,而且那个人是蠕蠕人。
我一听此事连忙派兵去找寻你们,却只见到了满地的秦兵尸首和满街的死难百姓。
但我的兵马却并没有找到你和歆儿二人的尸体,我就知道你们一定逃了出来,所以这才四下寻找。
后来听那些楚国商人说有一队秦兵今早向北离去,我才连忙派兵追赶,直到此时追上了你们。
可是为什么只有你在,我的歆儿哪里去了?”
萧锦行的话如同连珠炮似的对樗里骅问道,那慌乱的神色中哪里还有一丝一方霸主的气概来。
而且说到后来,萧锦行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宝剑指着那坐在竹椅上的樗里骅,仿佛随时就要取他性命似的。
对于萧锦行来说,当青儿、阿依儿相继离开了自己以后,这虞歆儿就成为了他内心之中唯一的守护,为此他不惜带兵攻打关内,就是为了躲避虞歆儿即将到来的宿命。
所以他又如何能够允许虞歆儿受到一点儿创伤呢。
樗里骅看到萧锦行如此失态,心中明白萧锦行对虞歆儿的关爱绝不在自己之下,所以他的眼中突然出现了自责的神态。
随后他连忙转身,高举起一只手,阻拦住了自己身后那些看到萧锦行拔剑而跑来的兵士们。
随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萧大单于,可否借一步说话?”
火冒三丈且焦急万分的萧锦行刚要拒绝,但他见樗里骅说的十分认真,所以沉思了片刻后这才点了点头走到了樗里骅的身后,将樗里骅的竹椅从他的亲兵手里一把夺过,随后推着樗里骅的竹椅向无人处走了十多步。
“有劳单于了。”
当萧锦行停下脚步后,樗里骅一边看着距离周边人马已经足够的远了,这才对身后的萧锦行开口说道。
“不要说废话了,快说吧,歆儿哪里去了。”此时的萧锦行已经从怒不可遏中恢复了过来,他也想到了樗里骅的意图,知道他定有极为重大的事情与自己商议,所以那股滔天的怒火就被他强行压在了心间。
“萧大单于,方才听你的口气仿佛是知道蠕蠕人的可怕,是不是?
不然你也不会觉得我黄天要塞只有他们才能攻打进去。”
樗里骅开口问道,而走到樗里骅身前的萧锦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废话,你以为我们居住在蠕蠕人的身旁是白住的?那姬亦南若是蠕蠕人,则他一定是蠕蠕的神君。虽然我与此子并未见过面,但我与他的父亲,也就是上任神君不仅见过面还开过仗,你说我会不会知道他们的可怕?”
樗里骅听到萧锦行的话后立刻吃惊的问道:“萧大单于与蠕蠕人开过仗,此仗胜败如何?”
萧锦行听到樗里骅的问题后,突然颓然叹了口气说道:“要是能够获胜,我们何必跑到关内来。”
“那就是了。”
樗里骅幽幽的一叹后再次说到:
“歆儿被姬亦南的父亲,也就是你见过的那位神君带走了。”
“不可能!”
出乎樗里骅的意料之外,萧锦行在樗里骅说完话后立刻矢口否认道。
“阿依儿曾经说过,只有前任神君死后,他的儿子也就是神将才能获封神君之位,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而且在新任神君继位的仪式上,必须要有前任神君夫妇的尸体祭祀,才能让新任神君获得前任神君的力量。
所以,要是姬亦南成了新的神君,那么他的父亲应该早就死了才是,歆儿又怎么能被姬亦南的父亲带走呢?”
萧锦行快速的说道,而樗里骅却也在皱眉思考着萧锦行话中传递出来的信息,所以当萧锦行说完话后,他又抬头望向萧锦行再次问道:
“如果姬亦南果真还没有继位呢?”
萧锦行听到樗里骅的疑问后,先是一呆,随即又摇起了头,眼神中露出一抹哀伤说道:“阿依儿已经死了,我可以完全确信此事,因为阿依儿曾经托人带给我一封信,信上直言她只有半年的寿命,时间一到她就要被送往神殿进行祭祀。
此事阿依儿是绝对不会骗我的。”
说到这里,萧锦行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位身姿绰绰但面目朦胧似乎仍旧是坑坑洼洼的阿依儿来。
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若论最让自己信得过的人,那恐怕阿依儿就是其中之一了。所以她说过的话又怎会有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