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玄武殿上,面色难看至极的秦公看着殿内鸦雀无声的文武百官和出列奏毕却仍旧浑身颤抖的介鸳一时面如死灰,怔怔的发起了呆来。
面前,被他一脚踢翻在地的案几上,笔墨纸砚洒了一地。
秦公的身后,众多内官、婢女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国君如此生气,所以纷纷低着头就连大气也不敢出半口。
秦岚被破,方帅身死之后,原州被破本就是不可避免之事。
但好在赵之海早做好了撤退的准备,所以除了当初原州城被破武器、马匹、粮草等物资损失惨重外,其余守备原州各县的近半兵力都有序退入了蜀北郡和夏中郡内,局势并非糜烂至毫无转机的地步。
尤其是河西郡徐昌城在历时一年的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后总算是有了定论。夏中郡和蜀北郡守御稳固,两地凭借云岭山脉和汶水天堑阻拦住了戎军的进一步攻势。再加上樗里骅的瀚海木獬军连番收回河西诸县以及姬林城。以及京畿以及夏中、蜀北、河西各郡县暴乱相继被镇压。
所以西京方面虽然仍旧是焦头烂额,但也从近半年的局势变迁中看到了一丝反攻的希望。
但是今日玄武殿上,兵部司马介鸳一上殿就奏称秦岚戎军东犯河西郡,目下已经连续攻破徐昌、元右、滨水、上党四县。这才让这位在之前的一年中励精图治的国君心如死灰,呆立殿堂。
许久过后,大庶长邓子汶轻咳一声,将殿内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介鸳方才所讲的事情,其实他通过黑冰台早已经知晓,甚至介鸳得到的消息,也正是黑冰台给他提供的。所以昨日深夜得到消息后,邓子汶也是一夜未眠,连忙深夜召集兵部司马过府商讨御敌良方。
此刻虽然他并没有想到什么可行的好办法,但是目下满殿鸦雀无声下作为百官之首,他还是责无旁贷的将众人的视线从失态的国君那里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邓子汶看了一眼介鸳,皱着眉头向百官说道:“司马大人所言正是黑冰台昨夜得来的消息,众位对此可有御敌良策啊?”
邓子汶话音刚落,就听顾道远起身问道:“如果这消息是黑冰台发来的,那么其中意思就是说右更大人连丢四城,竟然没有将军情及时上报西京,有意瞒报此间消息了?”
顾道远话音刚落,满殿文武百官再无顾忌,顿时纷纷议论了起来。
在这期间,自然有数人站起身来,犹犹豫豫的为雍栾辩解称或许是右更大人身陷险境来不及回报西京。但都被顾道远和其他的臣工一一驳斥了回去。
徐昌、元右、滨水、上党一线无论是那一座城池丢失,处于京畿以北的河西郡都是完全有时间将军情报送西京的。
那里又不是灵州、不是朔方,何谈来不及一说。
其实众人心中都是明白的,怕是雍栾害怕担负丢城失地之责任,故意隐瞒不报罢了。
其中理由倒也好理解:雍栾与雍云祈合兵一处后北复徐昌,纵然兵士死伤甚多,但目前在河西也是坐拥五六万兵马的,怕是他们在丢掉徐昌城后也想赶快收复失地,所以才故意没有将军情上报西京。
不过他们却没有想到,那戎人岂是如此好对付的。所以他们不仅没有收复失地,而且还在极短的时间内又连丢数城,终是让黑冰台得到了消息。
满殿的官员都心知肚明,其中除了依附于右更府的官员们面色惨白一片外,其他的人有的摇头叹气,有的则冷笑不止。
众人心中此时都有了一丝感慨,看来三更之中,要论行军打仗,还的看中、左二更,至于右更与其他二人相较,还是差的太多了些。
河西数城丢失,特别是元右和上党两城的失守,造成了目前局势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
须知上党是河西与齐国往来的唯一渡口,那里刚刚才被运去大量齐国援助的军粮。而元右乃是河西兵器库府所在,两地丧失后势必造成大批武器粮草资敌。
现今虽然并不知道戎人占领两地之后,武器粮草损失几何,但众人想来定不会乐观的。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中,只见介鸳又朗声说道:“君上,目下蜀北郡要同时防范蜀国与原州戎兵南下,分身乏术。
而夏中郡也要以疲军同时应对两个方面的戎军,更是力所不怠。
原州被围时,戎军在原州共计兵马达到十五万左右。占领原州后,戎军虽然撤回半数兵力入秦岚作战,但蜀北、夏中仍旧没有能力反攻原州,特别是夏中郡无论西、北两地戎兵数量都远远多于守卫兵力,所以若不是中更大人亲自坐镇,恐怕该郡自保都是难以办到的事情。
依微臣想来,为今之计怕是要让右更大人坚守百里、秋射,决不可让戎人进入京畿。同时请右更大人释放樗里校尉,让其率领瀚海兵马南下,与右更大人南北夹击,收复河西失地方为正途。”
介鸳郑重的说完此话后,玄武殿中突然就像是空气凝固住了一般鸦雀无声起来。
所有人都突然用古怪的神情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对他方才所讲的话细细品味。
而秦公则是一脸的思索之色。其实他直到此刻才稍稍从方才的惊慌失措中恢复了几分。
此刻的他明白介鸳所言已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而且介鸳丝毫没有提说处罚雍栾的话语更是正中自己的下怀。其实他的心中清楚,自己就是想处罚雍栾怕也是极难做到吧。
所以他不假思索的说道:
“好,就依司马所言办理,右更大人想来也有难处,戎人东出徐昌确实出人意料之外,只要右更大人能够坚守京畿门户,局势或仍有回旋的余地。
司马大人,劳你亲自去右更那里,让他放了樗里校尉,让他北去......”
刚说到此处,秦公突然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奇闻一样,瞪着介鸳说道:“介鸳,你说什么?释放樗里校尉?”
秦公震惊的说出此言后,满殿文武大臣早就在等待着介鸳的解释,所以此刻他们纷纷转头看向了介鸳。
只见介鸳低头沉凝片刻,噗通一声跪在了殿内,向秦公叩首言道:
“微臣弹劾右更雍栾大人私自囚禁有功之将,意图贪占河西北部诸县。
君上,此事微臣也是刚刚得知,所以请君上劝说右更大人以国事为重,释放樗里校尉共同御敌方为良臣呐。
古语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如今右更大人囚禁一方统帅,正是在行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呐。”
说罢后,这位风烛残年的银发老人竟对着雍道成重重的磕起了头来。
一时间,满殿众人就听得殿中响起了揪心的“咚咚”声响。
殿内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介鸳与樗里骅的关系,如果介鸳所讲属实,那么樗里骅被雍栾囚禁当真是让人愤慨,所以此刻大多数人都对介鸳心生了同情之心。
“司马大人!”
“老司马!”
殿中纷纷响起了数人的劝慰声。
秦公听罢,立时顾不上满心疑惑,连忙起身快步走到介鸳身前扶着这位老人站起。
“司马卿家此言当真?
右更大人怎会糊涂至此,待寡人详细查实后定会给司马大人一个公道。”
介鸳颤巍巍站起了身,对着秦公施礼说道:
“君上,现下戎人将至,兵临城下,老臣只想求右更大人能够放了樗里骅,并不要什么公道。还请秦公准允。”
听闻介鸳之言的雍道成大有深意的看了面前的老者一眼,他的脸上立刻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生出了羞愧之意,心中也对自己那位叔叔极为不满。
他十分清楚,介鸳所讲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而且如果右更没有囚禁樗里骅,或许戎人也不敢轻而易举的东征徐昌。
此刻的他若是还不明白雍栾打的什么主意,那可就太傻了。
只不过他确实想不通,为何叔叔要急于在此时夺权争势,全然不顾国事大局。
秦公忍住心中的怒意,转头看向了顾道远,他知道此事定然是赵之海的人向介鸳透露的,所以要想获取更多的消息,那么顾道远决计会是清楚的。
“顾卿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寡人你并不知情。”
顾道远听秦公向自己询问,他原本低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但他却先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邓子汶。
秦公看到眼里,他明白顾道远是不相信那邓子汶的黑冰台会对此事一无所知,故而才有此举动。不过作为国君而言,秦公也有些疑惑为何邓子汶并没有将此事告诉自己。
顾道远在迟疑了片刻后,这才在邓子汶异样的目光中开口说道:
“君上,此事微臣确实知道一些情况,只不过想来黑冰台那里定是早就知道了此事,也就没有向君上禀报了。
中更大人曾来信称,两个多月前,中更大人曾派裨将军尹芳一行前往河西面见右更大人,领取兵器和齐国援助的粮草。
此事是朝议的定论,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秦公闻言点了点头,知道顾道远所言确实是实情。
夏中郡连番征战,先后历经方元恒北伐和孟春之乱以及后来的原州兵败,兵器粮草消耗极大。故而自己确实曾经下令准许赵之海直接从河西郡获取兵器粮草。
所以赵之海派尹芳前去雍栾处讨粮确实没有什么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