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信知道樗里骅到来的雍栾此刻并不在城中府衙之中。
因为一个月前的屠城让徐昌城早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城中残垣断壁随处可见,只是樗里骅一路走来却发现城中并没有看到过百姓的尸首,或许是为了避免爆发瘟疫,早已经将尸首处理掉了吧。
更为让三人吃惊的是,这徐昌城历经了数次兵祸后,全城竟然连一座完整的房子也没有了,也不知道雍栾的行辕置于何处。
樗里骅三人跟随着雍家军的兵士一路兜兜转转,绕过那些残垣断壁后来到了徐昌南门附近的一处空地中。
一座高耸的营帐搭建在此,营外数百玄甲兵士持戟而立,满脸的肃杀之色,让人一眼看去便知是那百战精锐之士。
樗里骅和高云策、梁青书三人在帐外等候了片刻,便听帐内有人高声叫道:
“宣樗里骅、高云策、梁青书三人觐见。”
樗里骅三人听宣连忙低头进入了帐内,还未等开口说话,便听一旁有人厉声喝道:
“跪下!”
樗里骅眉头一皱,这声音明显是对他所言,但自己从未与雍栾见过,也从没有得罪过雍栾,为何今日一来,这雍栾便让自己跪下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正思量间,两侧兵卫走来六人便向樗里骅三人伸脚踢到在地。
樗里骅怒从心起,他奋力抬起头,却见一人锦衣华服端坐上首,不用问便知正是雍栾,其侧坐着一名青年,这青年樗里骅曾在原州见过的,正是河西将军雍云祈。
帐内还有数人樗里骅并不认识,想来定有那文兆源在内。
樗里骅抬头高声喊道:“天理昭昭之下,右更大人为何如此?”
“天理昭昭?你还知道天理昭昭。”
樗里骅顺着说话的声音看去,却见正是雍云祈对着自己厉声喝道。
“本将军出击徐昌近一年未下,你坐拥数万兵马在瀚海,为何不前来救援?
你是想养寇自重还是想与叛军内外勾结?”
雍云祈对着爬在地上的樗里骅便是一通呵斥。
樗里骅这才明白,原来今日自己确是想的有些过于乐观了,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主动前来参见雍栾,可以给雍栾一个自己并无心内斗的姿态,甚至他已经想好了,如果雍栾想要河西诸县,自己都可以给他,因为他自己的全部心思都已经放在了原州之事上面。
只要雍栾同意帮助上书能让自己返回原州,那么这些县便都可以交给他。
可是现在看来,不仅雍云祈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刚愎自负之下敢对统兵一方的大将使用私刑,全然不计后果如何,就连那雍栾显然也是支持自己的儿子所作所为的。
这等利令智昏之辈能够位列三更,大秦有今日局面也就绝非偶然了。
但想归想,樗里骅还是高声疾呼道:
“右更大人明鉴,河西将军与徐昌贼军相抗之时,我领兵三千,相继收复蒲城、豨桐、曲沃、白水、龙门、梁原六县,从未曾有过坐视不理的想法。
末将原本在收复曲沃、白水之后,便想与河西将军夹击徐昌,但因姬林戎军万人在瀚海城旁虎视眈眈,末将这才领兵北上,想等收复姬林之后再南下与河西将军夹击徐昌。
况且末将收复曲沃、白水之时,听闻右更大人已经率领兵马北援河西将军,末将以为有右更大人的雄兵压城,徐昌贼子覆灭只在旦夕。
前些时日,我军与姬林戎军张仁万人交战近月,刚刚攻下姬林便连忙南下来见右更大人。
河西将军说末将从贼,此话从何而来,末将不服。”
一口气将所有的辩解都诉说过后,樗里骅便睁大着眼睛看着首座的中年人。
而那雍栾始终端着手中的香茗,像是根本就没有在听樗里骅辩解似的,只是一口一口的品着茶香。
“你是介鸳的弟子?”
良久过后,雍栾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爬服在地上的樗里骅言道。
“正是。”
“好,看在介子的面上,今日我便不杀你,听闻你曾经向赵之海发誓效忠过,那今日你便发誓效忠于我,他日你拜将入相只是迟早之事。”
雍栾说完这番话后,便又端起了案几上的茶杯,喝起了茶来。
那神情显然是傲然到了极点,像是对樗里骅说了几句话已然是很给面子的模样似的。
还未等樗里骅开口,一旁的雍云祈便挥了挥手,示意樗里骅三人身旁的兵士退开。
见樗里骅三人从地上站起便缓缓说道:
“樗里校尉,介鸳大人曾在赵之海那里为我解过围,虽然这是他应当做的事情,但我还是记在了心里。
你是他弟子,我自然不会恩将仇报为难你,方才父亲大人说了,让你日后可以跟随左右,那便是我开口向父亲大人求的情。
只要你同意,并将河西诸县及本部兵马交给我,那日后只要我雍家还在,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说罢,雍云祈拍了拍手,从帐外进来了两名国色天香般的美女,盈盈拜在樗里骅身旁。
樗里骅转头看了看两名美女,便心知这是雍栾给自己一棒之后,又给自己两个枣来哄哄自己。
他内心冷笑道,这等拙劣的笼络人心之举,当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吗。
方才之举已然让樗里骅寒了心,自己虽然职小位末,但也绝不是卖主求荣,见利忘义之辈,雍栾太小瞧自己了。
“樗里校尉,这两名美女便是父亲赏给你的,你交出河西六县,则朔方两城我们便再不过问,日后戎军退时,那朔方将军一职便定是你的,如何?”
雍云祈看樗里骅转头看着美女,便以为樗里骅是动了心,在父亲雷霆般的恐吓过后,樗里骅看见生机和日后的荣华富贵又怎能不动心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雍云祈话音刚落,却见樗里骅似是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帐内众人都看着樗里骅,不知他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连雍栾也生出了一丝不悦,对樗里骅轻声说道:“你笑什么?”
“右更大人,原州可是失陷了?”
此话一出,不仅帐内众人都目瞪口呆,纷纷看着樗里骅又转头看着雍栾,他们均不明白为何樗里骅会有此一问。
雍栾皱了皱眉头,也不答话,却见一旁的雍云祈眼中生出一丝惊恐之色,看了看不发一言的雍栾立刻转身一拍案几喝道:
“大胆樗里骅,你何身份竟敢直问父亲大人,众所周知原州虽然被戎军围困数月之久,但那城中还有五万兵马,如何能被戎人攻破。你......”
雍云祈正待讲时,樗里骅却丝毫不畏惧的打断雍云祈说道:
“方才你问我在笑什么,我笑你等利令智昏,吃相难看。
原州虽破,上将军却在夏中仍有数万雄兵,你等怎知上将军就不能力挽狂澜,而是必死的局面。”
“汶水已经被围,他还能坚持多久?”
樗里骅刚刚说完,雍云祈身旁一人连忙抢先驳斥道。
但他刚刚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所言正是承认了原州已丧之事,大惊失色之下连忙捂住了自己嘴,低下头去。
可是话已说出,帐内其余众将皆是大惊失色,有人便纷纷站起,看着不发一言的雍栾,仿佛是在求证此事的真假。
如若此事为真,那此时就应当集中兵马以防范秦岚之敌东进为要,而不是北进去占领樗里骅的地盘了。
要知道帐内的将军们,可不都是雍栾的手下,至少还有两名校尉是雍云祈当初从西京领出来,他们可是听命于国君的。
见雍栾始终不发一言,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樗里骅便已是感到万念俱灰,原本他也只是猜测原州沦丧之事,因为自己毕竟是赵之海的人,雍栾敢于当众羞辱并威胁吃掉自己,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雍栾不会怕赵之海会秋后算账。
至于雍栾不怕赵之海的依仗,无非就是赵之海死了或者赵之海快死了。
所以樗里骅才会出言试探。
当听到原州却以沦丧之后,他一想到母亲家人极有可能已经丧命,便再也没有了顾忌,所以他怒目圆睁,指着雍云祈便呵斥了起来。
“方才右更大人问我笑什么,我笑你等死到临头却还不自知。”
说完此话后,帐内众人都不可思议般看着樗里骅,看来此人真是疯了,敢如此对雍栾讲话。
就连雍栾父子也不可思议般的看着樗里骅,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去打断樗里骅的讲话。
“上将军还未死,你们就急着侵占左更大人世袭的封地,威逼利诱拉拢中更大人的手下兵马,待到他日上将军击溃戎人,回头找你等算账之时,看你等如何应他。
戎人东出须弥、秦岚,先占灵州、后据秦岚、朔方,如今又夺取了原州,我大秦土地大半沦陷,大秦将士十去其八,你们却还幻想着戎人退去,戎人真会退去吗?
蜀北、夏中、朔方、河西,各处狼烟四起,戎人虎视眈眈,你,右更大人,此时不派兵守卫国土,却私刑有功将士,侵吞蚕食扩大势力,全然不顾离墙外辱,待到他日戎人东进,则玉石俱焚,哪里还会是你右更大人家的土地财产。
我笑大秦泱泱五百于载,将会丧于你等之手,我为左更大人不值,为中更大人不值,为此番抵御外辱丧命的数十万大秦将士不值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樗里骅又一番大笑,雍栾已是气的浑身发抖,他将手中茶杯向着樗里骅狠狠摔了过去。
只见那茶杯不偏不倚正巧砸在樗里骅的额头之上,将樗里骅束发的木簪击落在地。
而他额头上流下的鲜血随着他披落的头发流散了一脸。
“来人,给我拉下去斩了。”
雍栾在这数十年里何曾被人如此指责过,气急败坏之下,他便厉声大喝,要兵士将樗里骅就地问斩。
两旁将领虽然也被樗里骅所讲吓得魂不附体,但细细想来这樗里骅也说的并无道理,只是他却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