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婆婆性暴似火,嫉恶如仇,见得他的丑恶样子恨到牙痒。猛挥一杖,正打在凶犯头上。也是有怒在胸,手上力量嫌大,那凶犯惨叫一声,将头一歪,仆倒在地,嘴里缓缓流出血来,眼见得不能活了。
云婆婆将吓得尿裤子的师爷拉过急问:“说,贺万年现在何处?”师爷胆都裂了,弄不清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出手怎地如此凶狠。抱头哀求饶命,结巴道:“金老爷要、要、要——”
云婆婆喝到:“要怎样?”师爷缓过一口气,道:“要将贺大侠——诱到城西梅花岭上——叫他掉入陷坑里——活活冻饿而死——”
云婆婆听得糊涂,又逼他细讲一遍后才恍然。一杖将师爷打翻,转身出门,跃出金宅,跳落西城围墙,一路跟随追下。
待奔过五里之后,惊见鹤翁扔在路边的紫貂裘氅堆在雪地里,忙拣入手中提着。
又向前行,直赶到天光微明,遇见行路村人打听道路,才知已在梅花岭中,可再仔细询问之后却傻了。
原来这岭广有千亩,大小路径数百条,山深林密,便是隐入千军万马,也如海中滴水,不显痕迹。若想从中找出一个人来,却真是难如登天一般。
但这人既是自己丈夫,云婆婆岂肯轻易舍弃?在山林中的过膝积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边行边喊。直到嗓子暗哑,也未听到一声回音。
寻到天黑,云婆婆以为这样终不是办法,摸索着下山,找到一个坐落在山脚下的小村庄。敲开一户人家,掏出十两银子借宿。
家中一对老夫妻和一对小夫妻见了这多银钱自然欢喜,热情相待。将冻在檐下的野山鸡和山蘑菇炖入砂锅,又烙了白面饼。
可云婆婆满胸急火,哪有胃口下咽?见屋中壁上挂有弓弩,似是一家猎户。想着他们终日在山中出没,对此间地理自然最熟悉不过,吃饭时问起这梅花岭上可有一处大坑是陷阱。
父子二人听得糊涂,反问道:“是怎样的大坑?用来捕捉哪种野兽?”
云婆婆苦了脸道:“我也不知呵,只知那坑深有几十丈,似是地陷而成,可用做陷阱,猎杀仇人。”
父子二人听说是用来杀人的,皆摇头道:“若说是捕獐抓鹿的,我们倒知晓,可用来杀人的我们却未曾听说过。”
夜里与婆媳共住一室。同是女人,言语自然方便,老婆婆问起云婆婆因何趁雪落时进山冒险。一语勾得云婆婆伤心落泪,将从前种种拣可说的讲了。
婆媳二人听她是来寻夫,才知事不寻常。仔细问过她那金家师爷所说言语后,各自发狠思量,将这梅花岭上的一个个险峻之处皆说了一遍,但又一一否定。
云婆婆苦走了一整天,早乏得透了,片刻后先自睡去。但夜里却噩梦连连,不得安宁,也才知自己对丈夫牵挂到怎样程度。
待到天明时被儿媳推醒,向她道:“我记得在岭西十五里左右有一片松林,林中有条小路。就在路上有个三、五尺宽的地陷,下面是个硕大深坑。秋天我去那里采蘑菇时险些掉落其中,你要寻的陷阱是不是就是那里?”
云婆婆听得眼前一亮,翻身爬起,穿衣蹬靴,便想立刻去寻。婆媳岂肯?忙点灶生火,煮粥热饭,强按她吃下一碗。
父子也早起来,都张罗着要陪她同去。
云婆婆想着其中牵扯人命大案,不愿这农家老小染祸上身,婉言拒绝。
父子见她执意坚决,只好做罢。为她详细画下一张地图,指明路径后,又备下一捆长绳、一柄利斧和大袋的干粮绑在一匹劣马的鞍下,将缰绳牵入她手里。
云婆婆见一家人待己如此殷勤,深受感动,又掏十两纹银相赠。
老父却推回道:“我们所做不值这多。”坚辞不受。
待按图寻路找到那片松林,走入不过一里左右,就看见前面雪地中趴伏一人,已被树上随风飘落的积雪埋没大半。
云婆婆以为是丈夫,打马疾奔。待离得近了,才看清是穿一袭黑色帛衣的老者,手脚僵硬,显然已死去多时。旁边赫然便有个近五尺宽的大洞在。
云婆婆跳落马来,向下望时,见洞底雪中也卧有一人,正是自己千寻万找的丈夫鹤万年,心里不禁狂喜。疾呼几声,却不见他应。
忙拔出利斧将离坑口最近一棵松树的斜枝削砍干净,把长绳一端系在主干上,然后缘绳坠落坑中,将丈夫抱入怀里。
见他脸色惨白,口鼻俱闭,手脸冰凉,气已奄奄,仔细摸索,见他胸口还剩一点热在。
云婆婆吓得魂魄皆散,涕泪齐落,失声呼唤。慌张片刻,定下神来,将所穿紫貂裘氅脱下铺在地上,把丈夫衣服脱光,自己也裸了身体,搂丈夫在怀,裹紧裘氅,希望用自己的体温将丈夫暖热,救丈夫回来。
幸天感其诚,将游荡在奈何桥头的贺万年遣回,还与云小翠。
夫妻二人这一夜说尽温言软语,相拥相偎,时哭时笑,感觉倒比新婚之夜还甜蜜。
只是偶一提起丢失的女儿,才觉心头压石,沉重无比。
云婆婆向丈夫道:“那金家人早知你要来,已先设计害你。可见你官府中的朋友有人出卖。”
鹤翁低叹一声,道:“自女儿丢失,你又离我而去之后,我早失了活的兴致。这多年来经危历险,丢生冒死,哪曾想过以后如何?倒以为不如一死,早离苦恼才好。”
云婆婆听丈夫如此说,泣道:“怎地傻?你若死了,我还活得下去吗?”鹤翁听妻子对自己用情仍深,心中欢喜,道:“从今以后有你在侧,我自会珍重自己,还哪敢有轻生之念?”
话说到此处,鹤翁便觉得有个大大的疑问若不寻出答案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安心;可问了又怕妻子伤心,是以嗫喏着嘴唇难堪。
云婆婆是爽利人,耐不住鹤翁如此,道:“有神么就说。怎地别的毛病都改了,这吞吞吐吐的习惯反倒重了?”
鹤翁听妻子逼迫,只好道:“江湖上都传言,说你——你一直和谁在一起,可是真的?”
云婆婆其实早料他必要有此问,伸臂搂住鹤翁的颈项,温柔声音道:“贺万年,我们做夫妻多少年了?”
鹤翁已明白妻子没有说出的意思,急忙道:“我知你是冰清玉洁的人儿,本也不信,可他们说得——”
云婆婆不待他说完,掩住其口,道:“贺万年,这件事这一生里我只许你问这一次,也只分辨这一回。以我们丢失的女儿发誓:我和那人只是相识,却从不曾做下任何苟且之事。我云小翠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对得起你贺万年,可听得明白?”
鹤翁从不曾见妻子如此,倒被骇得呆了,张着嘴点头。
云婆婆却不肯完,又道:“可记得清楚?”不待鹤翁应答,咬牙道:“来日你若再敢提,我必不饶你。”
说罢转身向壁,合目假寐,不肯再理鹤翁。
鹤翁自知理亏,只得把身体贴过去,将妻子尽都搂在怀里软语哄慰。好在云婆婆不是执拗之人,过不多时也就释怀。掉脸过来,与鹤翁重归于好,温存言欢。
二人相互安慰,决定携手再闯江湖,行侠仗义,继续寻找丢失的女儿。
从此江湖中原已沉寂多年的云鹤双影的名号重又彰显。
鹤翁深恐云婆婆独斗汪金铭不敌,手握钢镖在后双眼不错地盯视着二人打斗。
十几年前云婆婆的能为比汪金铭就差着些许。
如今她身已老迈,汪金铭比她小近十岁,二人只在气力上就不可同日而语。初斗时尚看不出来,时刻一长,高下便见。
鹤翁暗道不好,向云婆婆高叫道:“小心了。”
此时场中众人皆知这一语是他与云婆婆配合发打暗器的信号。童牛儿嘻嘻一笑,向银若雪道:“这老儿怎地笨?叫一次也就够了,第二次人家还会上当吗?”
银若雪沉浸武学日久,见识比童牛儿超出甚多。以为凭云鹤双影这多年行走江湖的阅历来论自然远胜常人,连童牛儿都能识破的把戏他们定不会用上两次,其中必有奥妙。道:“我看未必。”
她话音未落,倏见云婆婆将双手齐扬,耳听“咔”的一声脆响,自她袖中射出两点寒光,直扑汪金铭的双肩。
汪金铭一心抵防云婆婆身后的鹤翁,双眼尽往远处望,于身前之事却看不分明。待发觉上当时已经晚了,两只袖弩正中他肩头。
也是云婆婆心怀仁善,以为十几年前伤他孩儿就不应该。恕人为己,此时本应化解冤仇,但形势所迫,只能叫他受些小伤。
她虽作如此想,但这袖弩锐利无比,二人相距又近,射入汪金铭肉中已愈两寸,伤及锁骨,将汪金铭痛得大声惨呼。
童牛儿第一个喊出好来,余下众人见了心中也惊。
正所谓兵不厌诈,众人只想着千手佛贺万年善使暗器,却忘了玉面观音云小翠同样能打。
翁媪二人正是利用敌人顾彼失此的心理,叫人防不胜防,这一手着实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