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顾公公又不是傻子。”郗浮薇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说道,“会不知道你脾气?即使却不过欧阳渊水的纠缠,让他过来找了我一回,也就是了。若是一而再,你还能放过他们俩?他虽然是陛下跟前的内官,可是陛下英明神武,哪里是几个近侍拿捏得了的?自来贤君的身边人,做事没有不谨慎的。他若是为了欧阳渊水好,就不可能再让他犯糊涂!他要是不想欧阳渊水好,也犯不着做这种一个不当心会拖自己下水的事吧?”
她挑了挑眉说,“毕竟顾公公也是为了开河之事才过来的。如今会通河这一件,你可是肩负重担。他身为天使,来了之后不思为国尽忠、为陛下分忧,反倒想着坑你……这事儿叫陛下知道了他能有好果子吃?”
沈窃蓝道:“你在这里,我最担心的还不是欧阳渊水。”
欧阳渊水怎么说也算是一个阵营的,就算互相有竞争也各有克制。
何况这人也是爱慕郗浮薇,正常来讲是不会对郗浮薇不利的。
倒是建文余孽,万一不管不顾的跑过来行刺,宋礼自有一群人护着,郗浮薇不定就要成为出气筒了。
但他此刻也真是抽不出太多的人手,只能跟郗浮薇商量,让她明天去跟顾公公要个人回来:“查案这种事情,于克敌其实也是什么都不懂,说什么家学渊源,也不想想他老子死的时候他才多大?能留下多少叮嘱给他?还是让他跟着你比较好。”
见郗浮薇还是露出不赞成的神情,他声音一低,“这地方来来去去,除了少数仆妇都是男子,你一个人出入也不方便……我倒不是不相信你,就怕那些人乱说惹你生气。”
“对了,你之前过来汶水畔看的那个村子,到底是什么事情?”郗浮薇想了想才“嗯”了声,问,“宋家管事还有义父都没仔细跟我说。之前听鲁总旗讲,卫所给你送消息前,你就查到端倪了?”
“说来这事儿也是件丑闻,为着大局只能帮忙善后了。”沈窃蓝闻言道,“乃是子弑父的逆伦之举,还嫁祸给了邻村农人,所以引起了两村械斗。哪怕青壮都被开河之事征兆了服徭役,也没消停过!”
“子弑父?”郗浮薇吃了一惊,道,“乡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难怪义父要你过来处置!”
这时候因为讲究孝道,对于逆伦之举的惩罚一向严重,尤其是弑父,已经不是主犯要处怎么样的酷刑的问题了,是要株连九族不说,连带乡里,不,连带济宁城上下恐怕都要倒霉!
所以只要不是太死脑筋的官员,发现这种事情后,都是能瞒则瞒,绝对不会摊开来。
“宋尚书起初也是不知道。”沈窃蓝摇头说,“他就是觉得两村的青壮一直械斗不好,让我去查个水落石出,好打圆场。”
谁知道一查之下却是这样的大事?
“好好的做儿子的怎么会弑父?”郗浮薇问起细节,“是子不孝,还是父不慈,将儿子给逼急了?”
沈窃蓝道:“要是寻常案子,我顶多打发手下,怎么会亲自出马?这发生弑父的人家,跟邹府是差不多的情况。”
郗浮薇诧异问:“难道是儿子被建文余孽发现,然后被当爹的发现破绽,杀人灭口?”
“恰恰相反。”沈窃蓝摇头道,“是父亲是建文余孽的暗子,被儿子发现后,担心泄露出去害了全家,一不做二不休将父亲杀死,以绝后患!”
“……”郗浮薇无语了会儿,才说,“这对父子也真不愧是父子。”
都永乐九年了,建文帝不管活着还是死了,早已是大势已去。
这种情况下,当爹的还是孜孜不倦为建文帝效劳,全不管一旦事情泄露之后全家的下场;做儿子的呢知道消息后一不劝二不拦,干脆利落的弑亲……都是只管自己高兴不顾家里人死活的,也难怪有父子的缘分。
倒是他们家其他人倒尽了霉,摊上这么俩血亲。
“既然那当爹的是建文余孽,那么你们可有什么收获?”郗浮薇问了这一句顿时就反应过来了,道,“你昨晚说的大概就是收获了吧?”
沈窃蓝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事儿不能拖,我跟宋尚书商议过了,顶好这两天就结束。”
又说,“这样也让你早点去应天府。”
“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郗浮薇平静的看着他,提醒道,“我尚未出孝。”
她这段时间一直没戴孝是因为用的是沈轻雷的身份。
如果用回自己的身份的话,那么郗浮璀的孝还能含糊下,郗宗旺这个亲爹的孝是不可能不戴的。
“你如今有义父在。”沈窃蓝也提醒她,“就算暂时不好出阁,也可以通过宋尚书将名份定下来。”
想到郗浮薇之前说的娶她的要求,又道,“闻羡云那边我已经在安排,不日就会有消息。”
郗浮薇微露笑容:“我等着。”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她瞥了眼屋角的铜漏,“没有要紧事你就先走吧,接下来也别老是过来。一则是你白天有差事要忙碌,晚上还是好好休息的好;二则是你我尚无名份,叫人撞见私下里来往,还是晚上,不定传出什么难听话!”
沈窃蓝笑着道:“放心吧,我注意着呢,四周没人。”
又拉着她调笑了几句,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这天晚上郗浮薇因为确实累了,几乎倒头就睡,夜半时分仿佛听到很响的动静,从远处传来,她迷迷糊糊的想了会儿没想到什么,也就继续安置了。
等次日早上,宋礼安排了俩仆妇临时过来伺候,郗浮薇才知道,昨晚民夫那边出了大事,夜半有人袭营,起了营啸,闹了大半个晚上,有好几十人在混乱的场面里被践踏身故。
更有数百人走散,如今不知道是跑回家了,还是惊慌之下在汶水畔迷路了。
“建文余孽委实胆大包天!”顾公公跟宋礼都是脸色铁青,当着一干人手底下人的面,将黄花梨桌子拍的震天响,骂完余孽就开始声讨底下人的不争气,说营啸这种事情都发生了,可见不是一个两个余孽混进营地,结果呢?
事先一个禀告都没上来!
朝廷花钱养他们简直就是浪费!
训话完了就是抓人,这次抓的真不少,临时修建的监狱甚至没撑多久就人满为患了。
宋礼跟顾公公还有沈窃蓝商议了一下,将几个证据确凿又不能留下的当众枭首,以震慑人群,才腾出些空间继续关人。
这些事情忙忙碌碌的,郗浮薇基本插不上什么手,倒是过的悠闲。
以助于她被宋礼喊到跟前,说让她跟着顾公公一块去应天府的时候,她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么快?!”
“这次就你跟顾公公去,为父是没空回去的。”宋礼端起茶水吹了吹,说道,“之所以让你去,为了什么想必你也是心里有数,不必太担心,陛下素来宽宏,你有什么想法只管直说就成。”
又说,“正好回去让你义母安排,同沈家的张夫人见个面。到时候对外说张夫人看上了你,总比说你跟沈窃蓝私定终生好。”
郗浮薇听这语气,不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而是已经决定了,叹口气,只好道:“是。”
她要跟顾公公前往应天府回话的事情沈窃蓝是知道的,当天晚上就赶到窗下叮嘱了好些细节,又安慰她不要紧张,因为他已经写了书信送去给太子妃,请这姨母帮忙看着点。
永乐帝对太子虽然一直不大满意,但对太子妃跟皇长孙却一直很满意的。
太子妃在这公公跟前向来有面子。
“本来都没觉得什么,现在你这么郑重其事的,我倒觉得有些害怕了。”郗浮薇跟沈窃蓝开玩笑,她知道为什么是自己跟顾公公回去复命。
因为开河之事,宋礼跟沈窃蓝都走不开。
何况回去之后要告诉永乐帝的事情,也不适合公开。
而他们俩在会通河的职责,注定这时候返回应天府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关注,不免容易走漏风声。
倒是郗浮薇,一介女流,不为人知,还是宋礼新认的义女,回去应天府,哪怕是跟顾公公同行,也很容易被引导到义女拜见义母义兄义嫂的话题上。
……要说她对于突如其来的面圣没什么心理波动那不可能。
对于天子的敬畏是常人自幼就镌刻在脑子里的,尤其永乐帝这种雄才大略的君主,想也知道,威势必然更加隆重。
尤其说的还是关于天家骨肉的话。
不过惶恐之余也不可避免的感到兴奋。
到底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拜见永乐帝的。
这会儿见沈窃蓝信以为真,说着:“那我再给姨母写封信,到时候你直接去见姨母,完了让姨母代你去禀告陛下吧?”
“开玩笑的。”郗浮薇忙道,“这种事情,太子妃怎么好去说?我看我面圣之前,最好连见都别跟太子妃见面!”
沈窃蓝劝了几次,见她真的没有非常发憷,这才作罢。
因为行程在即,他叮嘱了会儿也就走了。
只是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脚步一转去了顾公公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