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真真假假
赵欢看着她,面色有些为难,显然也觉得自己忽然将此事提出来让她一时间接受不了。他坐回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的担忧,可现在情况特殊,容不得半分差池。”
淳于念看着他,面露惑色,“陛下不相信东成王?”
“朕是未雨绸缪。”
她垂眸看着他的手,若是她再说出要相信东成王之类的话,绝对会使他疑心兵符未在她手中,那样不光淳于氏堪忧,就连她自己都无法逃脱欺君之罪。可她连兵符都没见过,就算造假也无法。
“若各亲王真心追随于他,光有兵符也非万全之策,陛下是否有其他打算?”
“熙朝五位诸侯王,四个郡国,南怀、东成、济成、中山,现在中山已经在赵瓘手中,剩下济成、南怀虽然没有同他一同起兵,但不排除他们是按兵不动,所以我们要尽快将兵力抽调出来,以防他们联合。”
“派谁去调兵?”
“少府卿聂亘。”
闻言,淳于念忍不住冷笑一声,“陛下当真选了个好人!”
聂亘当然是绝佳人选,初来乍到,在朝中无甚根基且女儿刚诞下皇长子,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对他自然是忠心耿耿。若兵符再能得手,那皇权和兵权算是彻底回到他手中了。
这不光对于赵欢,对于淳于念来说也是好事,这种不流血的方式进行权利交接自然是好,但坏就坏在权利的转接人是聂亘。
尽管赵瓘谋划多年,淳于念相信他绝对赢不了,一不得人心;二实力悬殊;三赵欢不会将自己多年的心血拱手让人,他的实力还没有正式登场。更何况赵瓘扯的是清君侧的大旗,淳于氏会坐以待毙?
这其中最值得注意的还是聂亘,一旦他参与到这次战争中,日后赵欢必定以他调兵有功,将他调离少府,真正地入朝,成为他有力的帮手。到时,对于朝中重要的位置,他还会像现在一样,只是不痛不痒地把老子换下,让儿子来顶替吗?这说到底,还是在逼她将兵符交出来。她就说,身为帝王,怎么可能会与她许下那么幼稚又不切实际的承诺?
赵欢皱眉看着她,“你不信他?”
“不是我不信他,而是陛下不信别人。”
他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语气也有些冷,“这朝中,还有何人可信?”
淳于念轻扬嘴角,她总算看到了赵欢的真面目——老谋深算善变多疑。她转眼不去看他,起身退了两步平静道:“容陛下给臣妾一天的时间,明日此时,必将兵符奉上,望陛下耐心等待!”
他微微愣神,从未想过她竟答应得如此干脆,“念儿……”
“若无事臣妾就先行告退了。”说着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他牢牢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恼怒,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才能换得她一点点的真心!不让聂亘去调兵,难道要让淳于延或是淳于川去?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他!
“啪——”
屋内传来茶杯被摔碎的声音,南星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娘娘……”
淳于念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回宫。”
……
淳于川虽为京兆尹,但不属于朝中官员,不用每日都去上早朝,所以睡得要晚一些,若是在书房看书,那就睡得更晚了。
他抬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就听见有人从屋外推门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夫人早些歇息,不用管我。”
“话可别乱说,我们南星还是个黄花闺女,怎么会是你夫人?”
淳于川抬头正好看见淳于念将披风的帽子拉下去,旁边站着她的侍女南星。他心中大骇,忙上前将门关上,“你怎么来了?”
“二哥见过兵符吗?”她开门见山道。她没见过兵符,但淳于川肯定见过,一天之内应该能赶制得出一块假的应急。
“出什么事了?”他皱眉问道。
“赵瓘造反,现在已经控制了中山,赵欢需要兵符调兵,但是你应该知道,皇帝手中的那一块是假的,不能见人。”
“这与你何干?你这么晚出来他知道吗?”
“许多事来不及细说,日后给你解释,二哥,你到底见没见过兵符?能记起来吗?”
淳于川看着她,沉声道:“我见过,但记不住具体尺寸,就算能赶制出来,万一和赵欢手中的那个不合,你就是欺君!”
淳于念心头一沉,难道自己真的把路走绝了?她一把抓住兄长的手,“父亲呢?我要见父亲!”
他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随我来!”
此时已是深夜,淳于府中各处都很安静,将淳于川敲门的声音衬得异常突兀。
“谁?”
“父亲,孩儿刚收到一条重要的消息,前来告诉您一声。”
“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淳于嘉才来开门,当看到淳于念的那一刻时,着实将他吓得不轻,“赶快进来!”
淳于嘉还未开口问她怎么深夜出来,淳于念便抢先将赵瓘造反之事大致讲了一遍,至于与赵欢的约定则轻描淡写地带过,只想淳于嘉能画出图纸,好连夜赶制出来。
“你行事太过莽撞,你怎能答应给他你本就没有的东西?”淳于嘉阴沉着脸,若不是念她是个女儿身,估计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父亲,此时不是责骂念儿的时候,得想办法赶制出兵符,不然整个淳于氏都有危险。”
淳于嘉看了儿子一眼,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女儿,“我淳于嘉怎么会生出如此蠢笨的女儿?”
淳于念何时受过此等委屈?她这般折腾又是为了谁?她抬头红着眼睛看着父亲,“嫌我愚笨,父亲可以像解决淳于曦一样解决我啊。”
“你……”淳于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自己做错事,还说不得了?”
淳于念抹了一把眼泪,执拗地歪开头不与父亲对视,恰好看到挂在墙上的画像,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往地下掉,“死了的,比活着的好……”说着抑制不住地掩面痛哭。哪怕她没见过自己母亲,但也只需一眼,她便认出来那是她母亲的画像。
自己被当做祭品一样地送入宫中,今天怕赵欢死,明日怕淳于氏亡,惶惶不可终日,没有得到谁的一丝丝怜悯,到头来还要两头受气,真的倒不如死了干净,若是那一日死了该有多好?
淳于嘉心中一阵刺痛,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是有些严厉了,想伸手抱抱女儿,转眼发现儿子已经将她揽进怀中了。
“尽是瞎说,谁会舍得让小念儿死?父亲疼你都来不及呢,别乱想。”他拍拍她的头柔声哄着。
淳于川这一哄,只让淳于念更觉得委屈,这世上除了祖父外,待她最好的人竟是她二哥!她一把抱住哥哥的腰,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温度,心中却是越发寒冷。她不想管了,谁生谁死她都不想管了。
淳于嘉看着他们兄妹二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得了个要债的小祖宗!哪天要是死了,定是被你活活气死的!”说着,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袋,起身朝书架去。
淳于川见父亲拿了个盒子过来,顿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别哭了,看父亲拿什么过来了。”
闻言,她倒是立即止住了哭声,回头看父亲把手中的盒子打开,里边躺着一对虎符。眼中伤心欲绝的泪水还没来得及落下,嘴角如愿以偿的笑容立即扬了起来。
淳于嘉:“……”
“老夫一生英明,怎会有你这么一个属狗脸的女儿?说翻就翻。”淳于嘉笑骂道。
“哼!”她吸了吸鼻子,扭头又把脸埋进哥哥的怀里。
淳于川也觉得好笑,拍了拍她的头,“好了,现在该有时间说一说宫中的状况了吧?”
淳于念大致说了一遍,听了赵欢的安排,淳于嘉只觉得好笑,对女儿道:“赵朔只会舞文弄墨,还能教出个会打仗的儿子?你们且看吧,这一仗啊,赵苍必输。”
“万事不能过于绝对,若是他赢了呢?岂不是更得军心?”
“赢了,头功也不会是他的。”
淳于念皱眉不解,“父亲的意思是?”
“赵苍刚当上大司马几天,威信都还没立起来,就想带兵打仗?若赵欢真想坐稳那个皇位,此次出征必定会让你大哥参战。到时斩下赵瓘头颅之日,就是我淳于氏再起之时。”
“可女儿见他未必会让大哥参战。”
“这个倒不必担心,”淳于川笑着说,“会有人替我们说话的。”
闻言,淳于念顿时了然,哪怕赵欢夺了淳于氏的兵权又如何?淳于氏在朝中盘踞之深,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根除的。
“说了那么多,你是如何出来的?待会儿怎么回去?”淳于嘉担心地问道。
“他知道我要派人出宫,但不知道我出来的路。”
“会不会派人跟踪?”
“跟踪我的人,只有死一条路,父亲放心。”自她出宫,王辰李炼便跟在后头了。
“老头子暗中派了人保护你?”淳于嘉失笑,“我作为父亲,倒不如他一个祖父想得周到。”
“父亲的名讳就是女儿最大的保护.伞。”从进宫到现在,若不是因她是淳于嘉的女儿,日子不会那么好过。
淳于嘉笑着点点头,“川儿,明日你让你大哥多派几个人护着念儿。”
“孩儿明白。”
淳于念拿起代表帝王的那一半兵符,“这个和真的一模一样吗?”
“大家都没见过真的,怎敢说这是假的?”淳于嘉笑道。
想来,确实是这样。没有真的,那假的便是真的!她将兵符收下,起身同父亲拜别,“那孩儿先回去,父亲也歇息吧。”
淳于嘉嗯了一声,“川儿,送你妹妹出门。”
淳于川接过南星手中的披风给她披上,“走吧。”
她紧紧地握着兵符,走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回身对父亲说:“孩儿有些话还请父亲听进心里,赵欢的手段您也看到了,他并不愚笨也不好对付,如今许多事已是大势所趋,您也来不及阻止了。所以,还请父亲听孩儿一句劝,不是我们的东西,就不要强求了,累坏了身子不值当。此次,是我们翻身的机会,但离登天还是太远。孩儿定会保住中宫之位,日后也请父亲以及兄长注意分寸,君君臣臣,对于双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淳于嘉叹了口气,“为父知道了,快回去吧。”
“父亲一定要将孩儿的话听进心中!”
淳于嘉脸上一阵无奈,半是答应半是敷衍道:“好,父亲答应你,快走吧。”
“孩儿拜别!”
淳于川送她到后门外,柔声叮嘱:“日后行事,不可如此莽撞了,有什么事给家里说。”
淳于念低头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好了,快走吧。”
“二哥……”她犹犹豫豫地唤了淳于川一声。
“怎么了?”
“其实,嫂嫂是长得像我生母对不对?”
淳于川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说这件事,他叹了口气,“像与不像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都有两个孩子了。”
闻言,淳于念莞尔一笑,心中比刚才还要畅快,“二哥保重,念儿走了。”
淳于川嗯了一声,笑着看着她上车。
车上,南星看着一脸笑意的淳于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回家好,爹爹疼,哥哥宠的。”
她靠在南星肩上,许久没这般轻松过了,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唯有二哥的怀抱才能让她稍许安心。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马蹄落在石板上笃笃作响,一步一步地朝皇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