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炮营热火朝天地打了半个小时后,堠台上的观察哨发出信号,对面的后金大队开始动了。与此同时,防线上的十几个堠台同时燃起狼烟,表示后金步兵开始大举进攻。
刘破军早已在堠台上看得迫不及待。后金步兵一直处于挨打不还手的状态,由于距离太远,炮弹准确性很差,他们倒是没有死伤很多,但士气损失确实不小。现在,原先排成一排的后金步兵分出通道,数百辆盾车从人群中涌出,被推着往前行进。
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包衣们被后方督战的余丁盯着,呐喊着推动盾车前进。对于这些移动的目标,无法直射的重炮营并没有什么办法。他们继续轰击建奴步兵,留着那些盾车前进,等到距离接近再用中轻型火炮打掉。
中午过后,长墙上的大门开启,两百多名登州士兵和上千名日本附庸军士兵从门内排队跑出,陆续进入土墙防守。炮组们快速进入炮兵阵地,给之前部署在这里的野战炮装填炮弹。
随着一声号响,上百门火炮开始轰鸣。黑色的铁球从炮口中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浅浅的抛物线,重重打在一里外的盾车丛中。双方的火炮都在全力开火,唯一不同的就是后金方的大炮数量较少,口径也不怎么拿得出手。
无数慢吞吞前行的盾车被炮弹打中。这种盾车主体由木头制成,上面装了许多土包,最上方覆盖了一层湿润的牛皮,强度足以抵抗明国所有的火器。部分精良的盾车前护板并非固定死的,而是用活销固定,铅弹打在上面,护板会仰俯卸力,铅弹铁弹往往被折射往另一方向,对上低动能的武器可以毫发无损。
但是被各种口径的实心弹在500米左右的距离上集中,再结实的盾车也无法发挥作用。如果有人在推动盾车,他就会感觉到前方的盾车猛地一顿,发出一声闷响,随后在零点几秒内,他会陆续听到沙包被打飞、盾车木料开裂和崩碎,以及飞起的木屑插入自己身体的轻响。而在外人看来,这半秒内只有盾车瞬间停下乃至后退,前方冒出一片沙土,后方飞起漫天木片,然后就倒下一地的包衣。
在这条绵延一点五公里左右的战线上,包衣的命只值一根木屑。
在盾车的后方,包衣们推着炮车缓缓前进。后金的大部分火炮口径较小,必须推进到足够近才能发挥作用。每一辆宝贵的炮车都由七八辆盾车保护。对后金来说,一门火炮比二十个包衣都珍贵。
少数白甲兵拿着弓箭站在后面。他们在常年战争中积累了经验,知道零散情况下被实心弹打死是一件很倒霉的事情,因此并没有像包衣们一样恨不得贴着地面匍匐前进。他们的弓箭没有箭头,而是包着沾染红色染料的布头。一旦发现有包衣畏战后退,就会朝他射上一箭。战后,身上有红色斑点的包衣将被全部斩首。凭借这种手段,每个白甲能控制更长的战线。
在白甲们的威慑下,包衣们终于顶着炮火前进到第一道拦马沟。一米高的拦马沟挡不住活人,却能把沉重的盾车死死拦住。包衣们将盾车顶在拦马沟上,从盾车上取下铲子和锄头便疯了一样挖土。这里距离土墙只有五百米左右,实心弹在这个距离上已经有了足够的精确度。炮兵们直接将大炮对准远处的炮车,微微调高的炮管发出怒吼,两秒后,不幸被瞄准的目标就在拦马沟外变成碎片。
堠台上,刘破军面色沉静地看着战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参谋部的估计中。面对成体系的防守,即便是澳宋自己,也只能依靠坑道工事慢慢靠近,在近距离上用火炮对火炮、步枪对步枪,再用刺刀冲锋拿下外围壁垒,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啃。他在战情分析上看到,西面的友军面对的是慢吞吞挖坑道的建奴,自己对面的敌人却想着一鼓作气。
土墙内,一排排士兵席地坐在藏兵洞内。他们是登州军和肥前藩附庸军士兵组成的联合部队。在隆隆的炮声中,双方士兵都在沉默地休息,不时有人发出低沉的咳嗽。中日两国的士兵互相对视着,彼此的眼神中都透着好奇。
————————————————
多久喜之郎是一名高贵的武士,身体里流淌着多久家家主多久安顺的血脉。在幕府发起九州出阵前,他已经领有五十石的领地,在年轻一辈中算得上出类拔萃。
嗯,那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在幕府发起讨伐战争后,佐贺藩便开始全面动员,早就沉迷于和澳宋人做生意的多久喜之郎被征召,在多久家的军团里当了一个侍大将。武艺只是一般的喜之郎君对佐贺藩的前途感到悲哀,所幸澳宋大军及时赶到,要不他早晚要面对七生报国的命运。
在多久弥雄——他的堂兄——战死在虚空要塞后,多久家的军团便从一线撤下来,没有在后续的战斗中执行作战任务。在九州和平后,新成立的西南诸藩联盟主席团挑选快速反应部队时,多久军团就被选中,八百名武士和足轻被选出,成为了西盟快速反应部队的两个营,其中一个营由多久喜之郎担任营长。
此刻的喜之郎正呆呆地看着青灰色的天花板墙砖,那儿有一盏油灯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忽然间,墙壁里传来一声闷响,油灯轻微地晃了晃,天花板上落下来一些灰尘。
多久喜之郎下意识地闭上眼,感觉到脸上有尘土落上。他伸手抹了一把脸,终于从自己正在辽南和鞑靼人打战的错乱感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后,喜之郎看到面前坐着的一个中国人正看着自己笑。喜之郎连忙坐直身子,矜持地点头致意。他们正在藏兵洞里等待后金兵接近,日本士兵和登州镇士兵各自坐成一排。
对面那登州士兵意识到笑话别人的不妥,很快收起笑容,和身边的同袍小声聊天起来。借着这个机会,喜之郎悄悄移开目光,观察着两米外的中国士兵。
那人肩膀上戴着军衔标识,绿色的肩章上画着交叉的步枪和两根箭头,表明他中士的身份。衣服是明国军队制式的红色,但模样有了一些改变:肩膀被垫高,腰部被专门改成收缩款式,配上一条武装带
,军人的威严感立即显示出来。
想到这里,喜之郎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明显是旧布料改造的附庸军军装,心中不由得对西盟军事委员会感到厌恶起来(注1)...只是一低下脑袋,多久又忍不住将对面登州士兵的军靴和自己的布鞋比较起来,顿时更加不快。
正想着,对面的登州镇中士忽然开口,笑嘻嘻地说:“哎,那倭人,你是从日本来的吗?”
都知道我是倭人了,还问我是不是从日本来的?难道明国或者朝鲜也产倭人吗?喜之郎心里想着,开口回答:“嗨,我是佐贺藩多久家的,来自九州岛。”他的汉语水平还行,都是和澳宋人打交道的时候练出来的。
中士点点头,笑出一口白牙:“你好啊,我是张金建,日照府夹仓镇人。我以前听过你们日本,你们是不是分成很多个诸侯,打了一百多年仗啊?”
喜之郎有些苦恼地想了想,试图解释日本战国的历史:“我们是藩,和中国的诸侯不一样...”
尖锐的口哨声打断了喜之郎。他下意识地回头朝出口看去,外面已满是跑动的人影。右侧的登州士兵在听到哨声后立即从地上弹起,张金建喊叫着将身边的战士拉起,从地上抓起步枪,和班长一起组织好士兵。十秒后,靠近出口的排开始小跑离开藏兵洞,原先安静的战争机器开始运作。
注1:附庸军的制服、装备,由澳宋军方提供标准和模型,附庸国自己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