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西风,卷起鲜红的旗帜。在温暖的阳光下,一支全神戒备的军队正行走在辽南大地上。从三百多米的空中俯视,赵智明看着上千人的队伍分成两部分。走在前方的部队包括了被营救出的黄斯通所部以及所有的骑兵。他们在后方的龙骑兵方阵的保护下先快速前行数百米,再摆开攻击阵型,掩护后方的龙骑兵上马赶路。等到龙骑兵们跟上来,他们再由龙骑兵掩护着前行。如此反复循环,两支队伍便在数千名建奴的监视下缓缓移动。
此时已经接近11点,我们距离羊官堡大概还有两公里。这是一个关键的节点,我军也走到了关键的地方。从羊官堡登陆的部队已经有12个小时没有休息,唯一的放松只有拄着枪坐在地上二十分钟。而从流沙口大营中冲出的磐石营士兵,这时更是几乎完全失去精力,只靠着一口气继续前进。即使每个人都有马,我们也必须考虑到,马匹的耐力比人还不如,现在也是外强中干。
前方三百多米是两座小丘,中间夹着一条宽约十五米的窄道。两座小丘都不高,但其向南北两侧延伸数里,但马匹攀登依旧困难。若是要通过此处,我们必须从小道上排队前进,保持严整的方阵也会因此被破坏。
如果建奴想留下我们,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一旦我们通过这座小丘,建奴骑兵要追击过来,依旧要从这条小路通行。等他们穿越完毕,我们已经能走到接近羊官堡的地方,得到羊官堡守军的支援。
南北两侧的建奴游离在四百多米外。他们平均一人双马,机动能力远超我们。在持续一个上午的追击中,我们已无可避免地陷入建奴的半圆形包围中。所幸,严密的队形并没有露出破绽,建奴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发起攻击。
前方的队伍忽然传来欢呼声,我所在的方队中情绪猛然变化,几个士兵紧张地扣动扳机,零星传来几声枪响。
队伍中跑出一名骑兵,跑到半路时,前方队伍也冲出一骑,一边朝我们奔来一边欢呼:“援兵到了!”
两个方队同时发出欢呼和大吼。绷紧的神经突然得到放松,许多士兵一边保持战斗姿势,眼泪便一边从眼眶里涌出。在欢呼和吼叫声中,小丘上出现了数十面旗帜。数百米长的小丘脊线上,反射着寒芒的刺刀如同秋天的麦芒一样涌出。密密麻麻的头盔下,红色的军装在阳光下无比鲜艳,好似燃烧的烈火,即将席卷无边的辽东。
转眼间,两座小丘上便被一千多名持枪战士占领。十几门三磅野战炮被驽马拖着从小道中走出,以半圆形围绕小道口布置,炮口对准南北两侧的建奴。
原先零星挡在我们面前的建奴骑兵早已逃散,一百多骑红衣骑兵从小道中冲出,在前方方阵和贺宝刀交接一番,再朝我们奔来。身旁的朱国斌声音有些激动,他说:“是我登州镇,好像是部署在青岛的第一团。”
那批骑兵到了面前,敬礼后大声道:“报告长官,登州镇第一团骑兵营,向你报到!”
“团长代正刚同志已抵达羊官堡,我部奉命与步兵一营、二营前来接应,请求接受你的节制!”
我拊掌笑道:“好,现在我命令,贵团骑兵营先和前方的贺宝刀同志汇合,由贺宝刀指挥,在小道北侧列队,应对建奴可能的骑兵袭击。”
“朱国斌,”我扭头对他说,“现在需要你们当骑兵了。请开始列队,在我们的南面与我们平行移动,保护左翼。”
“所有伤员,随我前进!”
鲜红与铁灰色的人群快速混合,在建奴的目光中变化队形。很快,在南北两面的骑兵方队的保护下,几百个状态不良的伤员和疲兵抵达小道口,在军官们的指挥下有序通过。
热气球上传来消息,建奴的大队已经开始收缩。显然,我们避开了在这里和后金决一死战的命运——当然,后金也免于在此处死去两千人甚至更多。
站在小丘顶上,风中已满是辽海的咸味。登州镇的旗帜在头顶沙沙作响,阳光正洒在我们的头顶上,眼睛有些睁不开。
方海把望远镜递给我,我伸手接过,将钢盔的帽檐压低一点,挡住照在眼皮上的阳光。借助望远镜,我看到后金的部队在一公里外列队,排成四个勉勉强强的大队。根据他们旗子和甲胄的颜色,我们判断出后金是按照“旗”为单位划分阵营的。嗯,正白旗没有队列,八成是被打得排不了队了。
事后想来,后金这样子列队,可能是想在我们面前展示一下他们的军威。可惜,就他们那种队伍,不提跟国防军比,就是和长生岛军队和登州镇相比,同样是相形见绌...大约和东江军的其他部队差不多?
总而言之,我们已经确定,后金是没有进攻欲望了。他们中跑出一骑,在双方六七千人的目光中打马前来。那骑士穿着镶黄旗的锁子甲,没戴头盔,露出被晒得黝黑的头皮和干瘪的小辫子;背上挂着弓箭,腰间挂着腰刀,马鞍上挂着狼牙棒还是斧子。身材极为壮硕,看样貌挺成熟的。考虑到建州人比明国人还要显老,那人可能还不到二十岁。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不急不缓地催动马匹,匀速前进到距离我们三百米外。他轻轻勒了下马脖子,停在战阵面前,随后从背上取下弓来,在马上弯弓搭箭,将弓拉得形如满月。
一道破空声响起,箭划过两百多米的空间,钉在我们前方。
小丘上的登州镇士兵们没有动作,长生岛的骑士们发出轻微的惊呼声。能射两百多米,弓箭等级应该在11力-12力...能在马上拉开这样的强弓,搁在中世纪能称百人敌。
那骑士射完后便收好弓箭,象征性地驱马后退几米,随即挺直腰板坐在马上,沉稳如一座铁塔,静静地看着我们。
片刻,贺宝刀亲自披坚执锐,驱马前出,取回那人射出的箭。箭上绑着一封信,落款是皇太极。
我看了信封后便停止拆开,将这封信给在场众人示意一番,便交给那名内卫上尉保管。这封信由后金奴酋写出,虽未明示,但显然不是专门写给我的。
回来的贺宝刀道:“属下过去取箭时,稍稍看清那厮。应该是鳌拜。”
黄斯通眉头下意识地一挑:“鳌拜?”
“黄同志听说过这人?”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八旗的高层没有他。”
黄斯通笑了笑,说:“此人是女真苏完部落首领索尔果之孙,费英东的侄子,以武力闻名建州。”
“嗯...费英东么,听名字不像蛮族。”
“禀大人,费英东是人名,那建奴是姓瓜尔佳的。”贺宝刀插话道。
“嗯...”
我叹口气,不想这些很像欧洲人的古怪名字。“方海,步枪。”
我朝方海伸手,朗声笑道:“今日有惊无险,接回黄同志,诸位皆有大功。如此,我给大家表演一个百步穿杨的绝活儿。”
方海快速取下背在身上的步枪——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从未使用过这支枪。我取过步枪,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小丘顶上,将枪托抵在右肩。这支枪是大明东北贸易公司捐赠给国防军的线膛枪中的一支,枪身木质部分的纹理都十分漂亮,体现出力量的美。
方海大声报出那刻的风向、风速和大概的湿度,几名炮兵测出距离。我调整了步枪的标尺,心中估算小丘与平地的相对高度产生的影响,最终闭上左眼。呼吸逐渐平缓,缺口、准星与目标连成一条直线。周边众人自然地停下交谈,连呼吸也减轻许多。
半分钟后,一声脆响,些许白烟从枪口喷出。枪口前的小草被气浪吹动,瞬间伏倒在地上。
三百多米外,那铁塔般一动不动的鳌拜身子如被电击一样抖动一下,左胸溅起一朵血花,便浑身颤抖地摔下马去。受惊的马匹嘶鸣着跑动起来,拖着双脚被马镫卡住的鳌拜跑了十几米,又停下来低头吃草。
小丘上的数百名士兵同时发出欢呼。在黄斯通他们的掌声中,我轻出一口气,将步枪交给方海。
“大学时得过全校线膛枪射击第一名。”我忍不住笑意,对方海说,“从大一到大四,蝉联四届校运会项目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