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朝阳,沈浪跟沈老爷出门,刚迈起六亲不认的步伐,沈老爷一巴掌上来,打了沈浪一个屁股墩。
“悠着点,你这孽子,这个怂样郑老夫子岂肯收你?”
……你是爸爸,你狠。
沈浪摸着后勃颈站起来,龇牙咧嘴的问道:“不是明心书院么?那书院只有一个夫子?”
沈老爷恨铁不成钢的道:“你瞧瞧,你这竖子,学问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明心书院作为京城第一学府,岂会只有一位夫子。”
还没开始读书呢,有个屁学问,沈老爷宁飘了啊。
沈浪暗自腹诽,当然不敢将这话说出来触老爹霉头,问道:“那为何偏偏拜访这位郑夫子?”
“因为,”沈老爷阴恻恻的看了他一眼,“整个明心书院,只有郑夫子肯收你,其他夫子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啐一口痰,扬长而去,你这孽子,把老夫脸都丢光了。”说到后面,又是怒火顿生。
啧啧,原主这是做了多少恶,简直人见人憎啊。
“那这位郑夫子为何肯收我?”沈浪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无他,因为缺钱。别人的束脩是十根腊肉,你的束脩是十根金条。”
沈老爷子言简意赅的给出一个很强大的答案,然后又补充,“即便如此,也只是先允你进学三日,三日内若表现不好,最终还是不收你。”
“???”
这么没有尊严,没有人权的条款宁都能接受?
是你沈老爷饥不择食,还是我沈大少真的这么废?
沈浪满口都是槽。
沈老爷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就这,还是老夫厚着脸皮托了关系才得来的机会,明心书院可不是有钱就能随便进的,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留下来,我沈家能出一位读书人,老夫就是死也瞑目了。”
沈浪看着便宜老爹满是期待和憧憬的脸庞,不由想到了远在另一个时空的老父亲。
当年自己上高中的时候,时常在老父亲脸上看到的,可不正是这样的表情。
可惜起早摸黑打工赚钱终于供着上了大学的儿子,却一夜之间不知所踪……也不知道在那个时空里,我的父亲怎么样了。
沈老爷似有所感,转头看去,只见儿子神色抑郁,脸颊隐有泪痕,不由满是欣慰,心中仿佛也升起要哭的冲动,喃喃道:“我儿终于懂事了啊。”
不,你儿嗝屁了……
沈浪抬起头,板正脸色,郑重对沈老爷道:“以前我虽然嘴上叫您父亲,但实际上从未拿您当爹过,但是以后,您就是我亲爹,我就是您亲儿子,孩儿一定不负父亲重望,拼命留在书院里。”
沈老爷老怀大慰:“好,好,我的好孩儿。”
说完,又感觉不对劲,琢磨了一下,当即大怒,一个接一个巴掌呼上去:“你个龟儿子,老子本来就是你亲爹,还从未拿我当爹,老子我打不死你。”
旁边的扈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红了脸。
“别,别打……孩儿错了,孩儿错了。”沈浪抱头求饶。
“呼……”沈老爷长出了一口气,强行收复情绪,不断告诫自己先不能打,先不能打,今儿还有要紧事。结果又听这厮暗自咕哝。
“说是我亲爹,还骂我龟儿子,那您岂不是……”
沈老爷顿时怒发冲冠,犹如金刚怒目,大吼一声“汝这孽子”,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抽了旁边一个扈从的刀,朝亲儿子头上砍将上去。
“老爷,老爷息怒……”众人急忙阻拦,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
明心书院。
鼻青脸肿的沈浪和满面红光的沈老爷来到书院大门前,身后跟着五六个扈从。
“你看那‘明心书院’四个字,乃是当今陛下亲提的。”沈老爷不无得意的道。
……瞧您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写的。
话说您这神清气爽的模样,难道打我早有预谋?
沈浪想起几天前给老爷子眼睛上的那一拳,感觉自己找到了华点。
他心中碎碎念,脸上满是崇拜,不断夸赞:“果然苍劲有力,铁画银钩,入木三分,让人望之生畏。”
其实没有文化的沈大少爷一点书法都不懂,不过在刚刚经历过一番毒打以后,暂时不敢跟沈老爷对着干了。
“嗯?”沈老爷诧异的看着鼻青脸肿的儿子。
“有……有问题?”沈浪忐忑道。
“我儿竟能一口说出四个成语,不错不错。”
“……”
沈浪摆出狗腿子笑脸:“那是,也不看看俺是谁的儿子。”
沈老爷大笑,领着儿子进去,扈从则等在书院外面。
明心书院建于翠云山下,前卑后高,层层叠进,错落有致;加以庭院绿化,林木遮掩,以及亭阁点缀,山墻起伏,飞檐翘角,真正是骨色相和,神彩互发。
一路行来,处处皆是白衣学子,或吟诗作对,或高声朗读,让沈浪想起了前世的校园。
只不过这里应该没有藏在隐蔽角落的小树林。
“待会郑夫子问起你脸上的伤势,就说是在大街上遇到强人劫掠百姓,你奋勇与之搏斗时造成的,听见没有?”沈老爷低声嘱咐。
沈浪翻了个白眼,光天化日在京城大街上劫掠百姓,这强人是脑壳被驴踢了还是活得不难烦了?
宁这借口比红绿灯前扶老奶奶过马路还要不着调。
见沈浪不答话,沈老爷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强硬道:“听到了没有,还想挨揍不成?”
“嗯,”沈浪用鼻孔发音,他愈发确定今儿那顿毒打是老爷子报几天前的一拳之仇。
而且看样子还没报够?
看儿子如此上道,沈老爷满意点头。
…………
郑夫子的办公室叫“文雅堂”,一听这个名字就很文雅。
郑夫子也是位文雅夫子,他方眉阔脸,眼眶微陷,蓄着整齐长须,一身儒衫虽洗的发白却整洁干净,此时正端着青花瓷杯悠哉悠哉饮着小茶,一脸惬意。
但是打沈浪父子进门,这位夫子脸上的悠闲满足便顿时荡然无存。
他看着沈大少爷左一块青右一块白的脸颊,还有只肿了半边的眼眶,眼角不住抽搐。
目光下移,再看到歪歪斜斜的衣领,郑夫子再也忍受不住,默默起身,给沈浪把衣领扶正,衣服上的褶皱抚平。
做完这一切,他略微松了口气,这才请沈老爷入座,沈浪作为学生,自然莫得座位,低眉顺眼站立一旁。
趁夫子和老爹谈话之际,沈浪偷眼打量这位老者。
一看就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衣衫,配合那张方方正正的脸,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位贫简节约,浑身鼓荡浩然之气的正义夫子。
但沈浪心中嗤笑,莫说其他贿赂,就自己那十根金条的束脩,买一座宅子都绰绰有余了,换不起几件衣裳,谁信呐?
沈老爷和郑夫子还在寒暄,沈老爷有点心急,一直想把话头往儿子身上引,奈何郑夫子话术了得,就是避开这茬,一直没给他机会。
其实沈浪入学的事早已定下,能不能正式拜师,得经过考察,三日之后再看。
今儿过来,主要是让郑夫子看看沈浪,沈老爷进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沈浪好好表现,务必给夫子留下好的印象,可惜父子俩打进门后,除了给沈浪整了整衣衫,自始至终郑老夫子再也没看他一眼,言谈之间更是提也不提,仿佛对这个以“贿赂”试图入明心书院大门的纨绔子弟极不重视。
这会儿,可能实在找不到话题了,郑夫子竟一本正经的向沈老爷讨教起了经商之道。
沈浪斜眼旁观,这年头,单论地位,如果商人在第一层,那读书人就在九十九层。
就因为不想理我,你浩然正气郑夫子都下贱到要去经商了?这是有多厌弃!
沈浪心中一万个槽奔腾而过。
这时候,书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子,要上课了,学生们都在等您呢。”
郑夫子仿佛松了一口气,一锤定音结束谈话:“那便如此,明日沈公子过来入学……嗯,辰时到熏文馆即可。”
说完,急匆匆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父子二人。
“爹,这郑夫子好像不靠谱哇,十根金条打水漂了?”沈浪郁闷道。
沈老爷子也甚是疑惑:“奇怪,以郑夫子的品性,不该如此呀?”
“品性?”沈浪嗤笑,“收钱不办事的品性?”
“你懂什么,”沈老爷呵斥一声,然后威胁道:“接下来这三日,你给我好好表现,必须让郑老夫子接受你,否则,老夫定教你知道大周的天空为何那么蓝。”
……沈浪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