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周没有踹镫策马带球前冲。
他依旧是一挥杖,居然依旧只是一挥杖。
李行周一杖挥出,马球便从包围他的对方队员头顶掠过,化成了一道虹光,划着一道弧线。
仿佛一颗彗星般横亘于长空之中。.
所有人都仰起头,向空中看去,目光追随着那道红光移动着。
从这颗球一飞出去,人们就从角度上知道,它不是传给任何一人的。
难道是李行周自知这一球无法准确地传出,所以存心破坏,想要让球出界?
随即,他们就目瞪口呆地发现。
那团化作红色流光的虚影,竟然径直飞向了对方的球门……
站在中场,直接射门?
这个打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不错,他们在沙滩上随意划定的这个球场不太规范,比标准球场的确小了一些。
可也不是站在中场,就能直接掷球入门的啊!
唐代的击鞠用球都是实心坚木制成的,弹性有限,又比较重,站在中线位置挥杖,根本不可能把球打进对方球门。
哪怕你是大力士也不可能!
因为你的力道太大的话,只能使球杖的弦月形顶端折断。
或者那实心木球受力不住,一击粉碎。
但是,李行周做到了!
他一杖挥出,球化流光,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直接射进了对方的大门。
这不是力大无穷就能办到的,臂力要大,更要使得一手巧力。
那球不是被击出去的,是被球杖抄起来旋到一个最易发力的角度时抛出去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球杖好端端的,球也没有碎,却能打出这么远的距离。
可是抄球时要柔,抛球时要刚,力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这可不是懂得它的道理就一定能够办得到的。
球飞进对方的球门,落在地上弹动几下,一路滚出去。
沿着沙滩滚向一直在另一侧观看他们击鞠的那几个女人的帐围子。
球是飞走了。
可是,围观的人群疯狂地欢呼起来。
李行周挥杖击球,球化流光,球杖定格于空的刹那英姿,深深地印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
在李行周一方的赛场边缘,每进一球,便会插上一面红旗。
那个负责“唱筹”(裁判)的人正插下一面新的红旗,大熊一方的旗已成林。
对方球员继续比赛的勇气被李行周这一杖彻底击溃了,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他们无奈地承认。
“我们输了!”
“彘哥儿,真是好样的!”
大熊大笑着向李行周挑起了大指。
李行周笑了笑,翻身下马,快步去追那颗红球。
自从上场就压根没跑过一步的那匹骏马打了个很响亮的鼻儿,摇头摆尾地走到一边,自顾啃草去了。
那个穿着大红牡丹锦彩衣裳的艳媚少女斜卧在软榻上面。
一手托着香腮,另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上,正轻轻托着那枚红球。
她此时已经没了在洛水河畔的青涩劲儿。
她的五指修长,涂着豆蔻的指甲很长,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贵气。
此刻,那枚红色的球静静地停在她的手掌中,球被阳光照着,红光似乎能映透她的掌背。
太平公主轻轻旋转着马球,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眸中不禁露出讶色。
那就是一枚普通的硬木马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那个站在中场的少年,一杖就把这样一枚实木马球射进了球门?
太平公主诧异地扬了扬眉,凝睇看向那个朝她们走来的少年,
这不是那个有些李行周嘛?
除了作诗,看不出他还有这一手啊!
李行周刚刚赶到帐围子前面,几个锦袍大汉就攸地闪出来,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几个人看起来都是下人身份,但是一个个都是身着襕袍,锦带缠腰,头上戴着丝织的幞头,透着一股不凡的贵气。
再看他们个个身材魁悟,目中精芒隐隐,显然都不是好相与。
由仆知主,几个家仆已是如此作派,主人身份可想而知。
李行周知道这些游人必定是极尊贵的权贵人家,忙站定身子,长揖道。
“在下失手,把球打进帐来,惊扰了贵人,还请恕罪。”
斜卧的太平公主淡淡一笑,托着那红球的手掌轻轻地摇了摇,拦住李行周的几个锦袍汉子立即退后几步,让开了道路。
李行周举步上前,隔着两丈多远,再度躬身揖礼道:“请贵人赐还马球。”
他隔得还是有点远,一时还是认不出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淡淡地笑道。
“你的马术可不精啊。”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音色微微有些低哑,带着些微的磁性。
说话时节奏矜持而舒缓,清丽如云。
李行周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但是他还是知道些分寸。笑道。
“不瞒贵人,在下从未学过骑马。”
太平公主目中异采一闪,诧异地道。
“不曾学过骑马?那么,你的击鞠是怎么练的?”
李行周说道。
“击鞠么,在下这也是头一回。”
太平公主目中微微露出一丝讶色,回首对那周边的妇人笑道。
“初次击鞠,便有这般身手的,你见过么?”
妇人莞尔的说道。
“从不曾见过。如果这位小郎君没有说谎的话,当真是一位击鞠奇才了!”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肯定地道。
“他没有说谎。”
说着,她转回头来,一双精亮的眸子往李行周身上一照,问道。
“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现执何业?”
她自然知道李行周的姓名,但是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更何况,在洛水河畔的见面更像是两个寂寞男女的调情。
李行周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在这个太平公主人面前说实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的气势似乎有洞彻人心的魔力,李行周直觉地感到一种威胁感。
对方本没有必要问他的名姓,既然问了,必有目的。
如果他随便编个名姓,一旦对方使人去查,反而坏了他的事情。
而对她直言却也无妨,因为王夫人的手下人都不在这里。
李行周道:“在下姓李名行周,从清河道洛阳来求学。”
太平公主微笑道。
“喔!原来是清河来的大才子。”
她这一开口,李行周心中微微一凛,原来是她?
太平公主轻轻转动手中的红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红球在她掌中轻轻转动了一圈,她的剪水双眸才轻轻扬起,微笑道。
“你虽然是初次接触击鞠,却极有这方面的天分。我有心召你入我府中,以后专心习练马球,如何?”
李行周飞快地抬眼看了下坐着的这三个女人,暗暗揣测着她们的身份,张口就是入府。
他迅速的回想到刚才到底有没有得罪她。
于是,他谨慎地答道:“我是懒散惯了的人,不习惯到贵人府上当差做事。”
太平公主蛾眉一挑,尚未再言,旁边那素衫妇人已经嫣然道。
“李公子,先别忙着拒绝。”
“这位贵人可是真正的贵人,贵不可言的贵人。”
“呵呵,你若能得她的青睐,与你可是一场莫大的机缘。”
李行周笑了笑,说道。
“打球是打不了一辈子的,在下虽然只是学子,生活倒也安稳。”
“在下胸无大志,不求富贵,但求温饱,温饱之余,能得自由,足矣。”
太平公主眸波中微微漾出笑意,道
“李公子先别急着表白,你不妨再考虑考虑,若是改了主意,可往这里来找我。”
她一个眼神递出去,一个锦袍大汉已向李行周递出了一样东西。
东西入手,沉甸甸的,李行周定睛一看,却是一枚黄铜打制的鱼符。
鱼符刻成一条鱼的形状,上面镌刻有字,是唐代用以证明皇亲和官员等人身份的信物,也就是宋明时候所说的腰牌。
根据身份的不同,鱼符的材料也各有不同,太子用玉质鱼符,亲王用金质鱼符,一般官员和侍卫则用铜质鱼符。
李行周手中的这枚腰牌正是一枚铜质鱼符,正面只刻着一个大大的“卫”字,背面却是一行小字。
“太平公主府行走。”
李行周霍然抬头,愕然看向那位少女。
剪裁得体、质料上乘的红裳宫裙,裹着那具凹凸有致的诱人**。
阳光洒在她隐泛流光的衣裙上,仿佛就是一尾卧于洛水边上的美人鱼。
在洛水湖边行走的玉足此时已经遮掩住了,她也没有了在洛水边的那个青涩劲儿。
她,就是那位公主中的公主?
虽然前世的李行周再不学无术,再不好读书。
但太平公主还是听过的。
太平公主不出所料地从李行周眼中看到了震惊、欣赏和刹那的迷醉。
她微笑着,正等着预期之中的惊喜和拜谢。
“哼,让你在洛水湖边欺负我!”
她暗自得意的想到。
然而李行周的目光只是刹那便又换成了一片清明。
就像河堤下的那道洛水一样,清澈明净。
“人各有志,安能强求?小子性喜自由,散漫惯了的人,实在难受规矩约束,贵人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李行周没有点破她的身份,只是将腰牌托起,恭恭敬敬地退还。
三个妇人都有些诧异,那老妇人突地恍然,失笑道。
“你这少年,想是不识得字,呵呵,你可知道在你面前的这位就是……”
李行周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长揖一礼,打断她的话道。
“请贵人赐还马球,在下不敢打扰贵人游兴。”
老妇人微微一窒,神色间便有些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