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周自然知道他这举动会让苏味道在贡生们面前颜面大失知道这些还这么做他本就是故意的。
后世里看史书的时候,看到苏味道模棱手这典故还只是觉得好笑。
甚至还觉得这位初李末期名满天下的大诗人挺有意思。
但当他真正穿越过来,并且与这人共事之后,才发觉史书里面挺有趣的这个大人物实在太没有意思了。
身负誉满天下的美名,位居朝堂高位,吃着天下百姓民脂民膏的供养,苏味道可谓是幸运到了极处,被命运之神眷顾到了极处。
但就是这样一个可谓集命运之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物做起事来却如此的猥琐如此的自私,如此的不顾大局!
李行周深深的失望之余,已对其人鄙视到了骨子里。
可以说没有苏味道之前的那句话或许就不会有这一场乱子!苏味道能在那个时刻做出那样的事情,纵然名满天下又有何用?
诗做的再好又有何用?
官位再高又有何用?
此时,在李行周的心中,每一想到苏味道,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诗经鄘风》里的《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究其本质,苏味道这等人其实就如诗中所写,无脸无皮。似这等人就该“胡不遄死”
为什么还不死呢?
不死还等什么呢?
赶紧死快些!免得再顶着诗坛领袖的身份招摇撞骗,浪费民脂民膏。
似这等人真是活活的糟蹋了李诗,糟蹋了恢弘伟大的璀璨李朝
李行周带着对苏味道深深的鄙视出了贡院,随即走进街道两边看热闹的百姓人群,注视着崔白义等人的动静。
百姓们今个儿也算是开眼界了。
先前贡院未开时,贡生们敷粉簪花,香风阵阵的热闹就不说了。
稍后没多久,又看到有吏目在贡院墙外张贴皇榜,张贴完毕后,那些吏目们居然还向他们一一绍介今科高中者的姓名籍贯,乃至家世。
以前百姓们虽然喜欢趁贡院的热闹,但他们是从不曾进过贡院的,至于皇榜的结果更是看不着,今天贡院这举动可真是破天亮的第一遭啊
但这破天荒的举动却让百姓们心中实实在在感觉到受用,毕竟谁都喜欢被人看重。
这边吏目们刚刚将皇榜的内容绍介完毕,那边厢就听贡院里发一声喊,随即又走出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
这阵势跟月前那次何其相像!但刚刚听完皇榜内容并口口传开的百姓们却看不懂了。
怎么又闹,不应该啊?
月前那次闹事是因为科考弊情太重,愣生生把个皇榜变成了权贵榜。这一点前面那份天子诏令上都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两个考官儿也都是认罪了的。
那种情况下贡生闹好歹占着理。
但这一办”…分明不对劲嘛
丙才百姓们可是听那些吏目解释的清清楚楚,这一回取中的这些个新进士里十个有九个都是跟大家一样的良人出身。
家里无权无势的还能考中,这分明是人家的本事。
能在一科要面取中这么多没权没势人家的子弟,可不就说明这回的两位主考官儿是清正有良心的吗?
再说,这回的两个主考官里有一个就是上回吃过亏后领头闹事的,这样的人要是还靠不住,那……科举也就别办了。
最后还有一条前些时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些个科考章程,还有后来整个的考试过程,凡参加了考试的贡生们不都满口称赞嘛,怎么前面刚夸完这遭就又闹起来了?
越想越是不对,百姓们琢磨来琢磨去,聪明人可就反应过来了,这是没考中的人在发泄怨气。
这个一传开,百姓们明白的同时也摇头不已,这算什么事啊?
十个指头还有长短,贡生们读书又怎么会一样?
有念得好的就有念得不好的,朝廷这科举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取中吧。
这分明是无理取闹嘛
得出这么个广为人接受的结论之后百姓们看待对待闹事贡生们的态度可就跟上回完全不一样了。
尽管崔白义也接受了参加过上回暴乱贡生的建议行走之间不时高声呼告但其每一呼告,引来的不是围观百姓们的安静肃穆,更别说眼泪了。
反而是一阵阵的笑声。
他们呼告的声音越大,百姓们的笑声也就越大。
其间还有无数百姓伸出手来指指点点着领头着崔白义的衣裳。
崔白义这身衣裳好啊!
极品湖绸精工缝制成的衣裳能不好嘛?
所谓锦衣说的就是他穿着的这种,行走之间飘飘抖抖,深春时节的暖阳照上去,甚至能反射出粼粼的绸缎亮光。
就是傻子看到他这身衣裳也知道其名贵之极,更别说见多识广的洛阳百姓了。
就这一件衣衫怕是都顶的上普通百姓一家人好几个月的吃用了。
能穿得起这种衣衫的必定是非富即贵你一个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弟居然领头闹科场舞弊,这真是怎么想都想不过啊
所以崔白义愈是呼告,愈是显得慷慨激昂百姓们的笑声就越发的不可遏止。
随着崔白义引领队伍的前进,整个长街上渐次成了欢乐的海洋,百姓们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左右谈笑,真比上元节金吾不禁的热闹还要开心。
听着百姓们开心的笑声,人群里的李行周也很欢乐
李朝时虽有百戏,但百戏上尚无“耍猴”之戏。
然而,眼前长街上这气氛分明与后世看耍猴时的情景有异曲同工之趣啊。
因着周遭百姓们这般的反应,那些个贡生们越呼告越气虚,越走越害臊,渐渐的任崔白义声嘶力竭,身后的呼告声依旧是越来越小。
甚或还有走在最边上的贡生实在受不得百姓们的注视与嗤笑,竟然半抬了袖子开始遮盖起脸面来。
这种情况下队伍如何还行进的下去?
人本来就不多,慢慢的又越来越散,随即就开始有。
有的贡生想要脱离队伍。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因为。
禁军到了
这回出动的依旧是堪称天下精锐第一的“万骑”禁军,依旧是战马嘶鸣,依旧是行云流水般的阵型展布。
短短片刻之间,数百禁军便已定成阵型展布心一如前次般分前后左右将贡生们四面合围。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没有刀刃枪锋的泠泠杀气。因为禁军军士根本就不曾携带长兵单钩矛,人人手中只是握着一把制式腰刀。
而这唯一的腰刀也不曾出鞘。
还有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经兵前来的禁军将领脸上没有任何焦灼,更不曾频频回望宫城。
因为,该如何处置眼前之事的密令他已然接到,那是一份再清楚不过的命令,他要做的只是执行罢了。
前几日听说李行周之事时,崔白义还觉着实在没什么,反正禁军又不敢对贡生们动手,那还怕什么?
但此刻当他领头直面禁军军锋时,终于感觉到其间如山的压力。
完成合围后,禁军统军军将冷冷的看着马前的崔白义,冷冷的说出了三个字:
退回去
心跳的厉害,腿也开始抖颤心但崔白义咬牙忍住了,到了这个地步,出身于博陵崔氏,从小蓄养起的骄傲已经容不得他再退。
如山的威压与恐惧居然被崔白义化为了勇气。
他的喉咙也如月前的李行周一样有些嘶哑了。
他的举动也如月前的李行周一样不仅没退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
逼近时他也如月前的李行周一样用嘶哑的喉咙吼出了一句话。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
人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这一刻,似乎一切都跟月前一样,但禁军的反应却全然不一样。
不等崔白义将最后的“惧之”两个字嘶吼完,长街上一抹刀光雷霆而起,霹雳而下。
刹那之后,崔白义那颗慷慨激昂的秀美人头便已凌空飞起。
满身的鲜血在巨大的压力下从腔子里飞飙而出,高达近丈。
人群里的李行周看到这一幕,猛然闭上了眼晴。
飞旋的人头
喷薄而出的鲜血就是最好的镇静剂,瞬间让整个长街寂静下来。便有惊呼出口的,也马上伸乎掩住了自己的嘴。
从嘉年华一般的热闹欢腾到瞬间死一般的寂静,人生啊。
总是这么的起伏跌宕心
那统军将领一刀斩掉了崔白义的秀美头颅后,不容其他贡生反应过来,手中长刀一挥,带着凌厉的杀气暴喝道:“捕!,
一令之出,四面合围的数百禁军当即暴应如雷,“诺”
这一声百战男儿的齐声暴喝更是为整个长街注入了无限的杀伐之气,欢乐的长街转眼便成了苍茫的沙场。
细碎的马蹄声声疾,声声催的响起,整个长街上如同下起了一场疾风密雨。
四面合围的禁军皆是采取同一阵型,每相邻的两骑中一朵安居不动,另一骑则策马上前直入贡生队伍。
这一刻,围观的洛阳百姓终于见识到了万骑的凌厉与彪悍。
一待令下,便即驱马直前,毫无半点迟疑犹豫,似乎在他们马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个活生生的读书人。
整齐划一的动作里有着一种让人观之便冷到骨子里漠然,对人命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