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好噗地一声乐了出来,“我说老哥哥,好歹你也照顾一下我们这些旁人,方外之人偶不忌荤腥倒也罢了,像是你这样的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叫我们这些旁观者实在是颇感窘迫!”
在他的前世修行世界,道家可是主张不吃荤食、辣食。因为荤香之食让人贪图享受,沉迷物欲,意志昏沉;而辛辣之食刺激上火,搅扰清虚,不利修行。如果道士犯了饮酒或饮食荤腥的戒律,按照当时道家法律是要被驱逐出道门的。
“你们的想法与我老道有什么关系,虽说不食人间烟火是道家的一种修炼方式,但食为性命之基也是道义有所提及。即使酒色财气四字一毫不沾,才能具备得道成仙的条件,荤食所炖出的汤汁也同样最为滋补,这一点却不是老道我的首先观点!”
贞彦说着,不忘一抹蔑视的眼神扫过叶好,嘴角撇过不屑笑意,显然实在刻意显摆此种表情,就看叶好如何应答。
“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多腻而悍,食谷者智而不寿,食气者神明不死,这可是道家饮食与精神层次的最真实解读!虽然凡俗人士同样对于道家思想有精湛深研,但修得某一层面,如何饵而食之,可以长生才会愈加显著,你诸般言论可是具有侮灭神祇而不祀之嫌!”
叶好一番言语旨在拿贞彦道长揄揶,玩笑的寓意更多些,他本身即为凡俗身份修道,贞彦对此点最为明知,自然深知他口中调笑的多于嗔怪。
与这样的老顽童交往,也只能类似的不循常规举动更适合,打打闹闹间加深感情才是他的本来意愿。
果然他这样的强装深沉,实则蛮缠,令贞彦大感兴致,“也仅有我这种心胸豁达,逍遥自在的存在,方能保持自己的一份天真烂漫。并且凭着一颗不折不扣的赤子之心,坦然地生活在天地之间,尤其是你等这般过于重规之人所能澈悟得了?”
二人间这种恍如禅机解读般的隐晦玩笑之语,在旁人看来却是只略知其中浮表,内里深意早被当做两人间争强显胜的口舌之争,生怕他们因一时意见相左而丛生言语冲突,不免脸上均露出隐忧之色。
不过叶好这种张口即来的道家理论,也让众人深感惊奇,内心里对于他的高看之意更为厚实。
“没想到叶兄弟虽然年轻,对于道家义理具有这么深的研究。不过老神仙若没有更深修行悟得,也不会达到如今这样的惊人境界!敢问道长前辈,您老的年龄怕是近一百岁了吧?当地对于您老的传说可是不少!”
极为擅长察言观色的詹秋月,三言两语便成功把话题岔开,她虽然对于修道境界一无所知,但不影响三两顶高帽当头,立刻将贞彦老道捧上了天。
与叶好隐晦的对视而笑,贞彦转头轻捻胡须乐道:“不论多少岁数也仅是虚长,枝繁本是仙人杖,根老方成道性心!浮生转经历,道性尤坚固,未有多番曲折辗转,多般履历经由,活得再长久也是枉然。就如荤素之别,最大差异在于穿肠即化亦或久而淀滞。”
他这番言语,哪里还有半点老顽童状态,赫然一个道深高湛修行之人,也只有叶好能看出他同样的佯装高深之处,稍作停顿,继而扬声大笑起来。
仅过了片刻,贞彦终是没忍住心头笑意,瞬间变为之前那种嬉笑神情,面部表情转变之快,让众人目瞪口呆。
旁人只是不知,贞彦老道性格中毫无争胜之念,练武入道并无功利性,最先只是觉得武功有趣好玩而已,尽管对《金液还丹密录》记载的功法心痒难耐,可也仅仅是为了满足其好奇心,并非单纯为了修为与寿限的不断增加。
但他身为修道中人,他的存在必须在道法的约束之下,从懂事的那天起就被教育要遵守各种规则,不能任性而为。因而老道接下来的岁月里几乎都要受规则的限定,总是不自觉地为修道这个庞然存在所裹挟,终其一生,在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里,尽可能循规蹈矩的演出自己的人生悲剧或喜剧。
虽然他可以抗争,可以奋斗,但他的行为却始终要符合道门内的游戏规则,随着与其他师门间亲密关系的飞速发展,也使其生命活动按照固定不变的法则程式化地运行着,而他身旁之人也在尽力助他化解生命存活的压抑,所以才令贞彦形成如今道门中异化之人。
他的天性使然,注定了是他所独有的回归生命本真状态的强烈内在渴求,而贞彦身属道门上下至诚亲交,一直在为着如何帮助他在本性与修为中自如转换而努力,这才造就了眼下他看似烂漫豁达表象之下,更具有常人所不如的精深道法修为。
和他的不忌荤素饮食习惯相比较,此人的坦然逍遥本性,更容易承接凝练道法自然中最天然秉性,前人先辈的用心良苦他同样心知肚明,才有了他拥有部分叶好那样的极高深道义理解。
虽然他与师门所接触的道法不甚精纯,而且此类理解多被贞彦用在了嬉笑怒骂的表情转换当中,但大抵禅道惟在妙悟,修道亦在妙悟,叶好方才和他下意识的眼神交流中,二人间瞬间的妙悟连通,已经使得贞彦老道自身道义感悟又深进一层。
不管他两位心内如何悸动,在酒菜端承上来之后,包间里也立时充斥起满堂酒香之气。
这种叫做桑落酒,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所描绘的便是此物,传说产自古时徙民流离的古法酿制名酒,世面上并不多见。
蔡俊英在十多年前的乡下淘宝过程中偶然寻得几坛,今天为了与贞彦老道、叶好结交,也为了自家堂兄之前的不敬觊觎,一下取出两坛也是伤筋动骨了。
在场中人除开那位詹秋月尽知此理,但也无人不开眼提及此事,纷纷应和着兴致大增的贞彦推杯换盏。
好在如此狼饮不过半程,那些位远道而来的古董商或爱好者们络绎来到,包括那位来自京都的古玩大家弘永望。
弘永望其人年逾七旬,是孙阳德家那位功勋父辈的好友之后,也曾身临教育界高位,但他个人所看重的仅仅是书法、古董,实际对于权势兴趣不大,更多是为了家族长辈的安排。
他本人又为国家博物馆兼职教授,昨天晚上闻听到凤鸟纹鼎惊人消息,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激荡,哪里还顾得老患缠身,在大儿子亲自陪同下,当天夜里就搭机飞至省城琏阳,今日早间更是马不停蹄的驾车而来。
如同旁人一样,在见到贞彦道长之后,弘永望父子心里的一丝不悦,也瞬间被震惊所替代,他二人虽不知其中端倪,却知道掩月观大名在京都也属于隐晦莫测存在。
眼下一名年近百岁老道端坐,再是对道门所知甚少,也知晓此人在掩月观内的身份非同小可,在稍后获知他辈分还在现任主持玄清之上,无不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轮番反应不时在包间里上演,越到此时,叶好才愈加深刻体会到掩月观另两位老祖,将贞彦道长安排在自己身旁的最大用场。
来人分为五批十一人,其中不乏怀抱蔡品秋类似欲念者,如今在贞彦道长震慑之下,均是老老实实收敛心态,把态度真正放置到竞价拍卖之上。
那件凤鸟纹鼎也最终被确定为西周时期虢国国君墓葬中物,原出土九件凤鸟纹鼎中仅存的完好绝品,其价值在三千万到五千万之间。
之所以有如此高的价值,就因为西周对鼎簋的使用有着严格的等级规定,那就是天子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或一鼎。
下级不得僭越多设,所列鼎簋形制、纹饰均相同,唯体积逐渐变小。虢国国君显然是违反当时周礼的,因为他是周天子之下的诸侯国,若用七鼎是合礼的,但多出来的僭越二鼎明显违背周天子所规定的制度。
此件凤鸟纹鼎即为那多出的二鼎之一,且为九鼎里唯一一件品相完好古物,其本身存在价值为一方面,更对于寻究其年代历史蕴意另有所值,两相叠加,故而才会有前面价值的提升。
今天来到之人,均为财富与认知等价之人,在搞清楚叶好这个古鼎主人,与贞彦道长甚至掩月观有何亲密关联后,正式叫价也在詹秋月主持之下悄然展开。
不能不说,这位詹秋月经理乘时乘势智慧相当高明,辨识事物之精准,再加上主观努力,适逢其时的挺身而出,既自然而然结交了掩月观老祖,也令数位古玩界资深玩家记在心里。
而她真正目标特意关注在叶好身上,以二十不到的年纪,在掩月观出人意料的拥有着近乎于现任主持的影响力,已不是简单的瞠目结舌可以解释。
唯一可信来处,几乎能够断定此人的自身修为,至少和道家传承有互通关系,詹秋月虽然身无常技,叶好身上与众不同的修道气息还是能隐约感知到的。
这种明确感觉不仅仅在詹秋月身上体现,每一位在场中人,都已意识到叶好的不凡之处,也使得接下来的竞价过程热烈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