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森的牢狱内,周遭却是铜墙铁壁,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阮禄坐在里面唯一的椅子上,背影挺拔,即便沦落至此,亦带着昔日的倨傲,好似在庙堂之上挥斥方遒。
就在这时,却见一阵脚步声慢慢传来,旋即如手腕般粗细的铁链被打开了。
“世子殿下可好?”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传来,“我今日才回到京城便来瞧您了。”
阮禄慢慢的转过头去,却见一个身着行龙花纹的人走了进来,威风赫赫模样,没想到他竟被封了王。
“恭喜你高升了,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却从未料到你竟有今日的作为。”阮禄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寒意。
“是我算计了你,可我也是迫于无奈。”梁话忽然冷笑起来,冰冷的眸中满是狠绝,“您自小便是人中龙凤,天下人人都仰慕你,可您不还是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为了她连十万大军都能扔下。”
“你说你是迫于无奈?!”阮禄讥讽道,“竟不知是什么样的无奈,让你勾结北凉人?”
“自然是为了今日摄政王的位置了,这些年我在您身边,处处的小心巴结,才有了今日的位置。”梁话的手慢慢的抚向自己的衣衫上的纹饰。“就算是背负骂名也心甘情愿。”
“好的很,倒让本世子这些年成了睁眼的瞎子,没认出你这畜生来。”
“世子殿下的嘴果然还是这般的刻毒。”他笑的阴森,“不过明日您便会被带入刑场之上,受那千刀万剐之刑。”
梁话说完便用手指扇了扇鼻翼间,似乎十分厌恶这里面令人作呕的气息,然后慢慢悠悠的道,“其实我倒是极羡慕世子殿下,您得到了我最想要得到的女人。”
阮禄皱了皱眉。“你竟喜欢连枝儿?”
梁话微微一怔,旋即冷嗤道,“果然世子殿下心中最在意的只有那个女人而已,只是可怜了世子妃,竟错付良人。”
阮禄勾了勾唇角,“原来是她,本世子当初娶她也是后悔不已,若是你当初早些说,本世子说不定还能成全你们。”
梁话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嘲讽,急火攻心之下便道,“现在还不晚。”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谁知在外面便瞧见了长公主府的马车,以及站在监牢外面跟北凉的侍卫争执不休的傅云凰以及长公主。
梁话早已听闻长公主疯了的事情,但还不知言侯命丧黄泉的事情,此时一见胡言乱语的长公主,这才相信了。
傅云凰早就见他走了出来,苍白的脸上带着异样的恨意,“让我们见见世子殿下。”
梁话笑着。“傅姑娘,这便是您求人的态度?旁人听着,还以为您是主子,我们是奴才呢。”
傅云凰咬了咬牙,终于慢慢的说道,“如今母亲已经这般的模样,难道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们见吗?明日要凌迟世子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难道非要让我们在刑场上见他吗?”
梁话抹掉傅云凰脸上的泪珠,然后用怪异的语调说道,“让我答应很简单,只要等着阮禄明日死了,你就乖乖的回到侯府去,等着我去用八抬大轿娶你问摄政王妃。”
傅云凰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厌恶,伸手“啪”的一下拍开了他的手。
而此时长公主却毫无尊严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用力的磕着头,直到磕破的特批上的血流的满脸都是。
“求您了,让我见见我的儿子,求您了,让我见见他……”长公主说完又抱着自己的萼脑袋,呜呜的哭着。
傅云凰的眼中早就流出眼泪来,自从她嫁入长公主府邸,长公主待她和善,甚至明知她算计了连枝儿和她的孩子还是极力的维护着她。她早已将长公主当成自己的母亲了。
她终究是不忍,咬了咬牙对眼前这个不怀好意的男人道,“既然世子不在了,我难道还要给留在长公主府不成,好端端的摄政王妃我为何不做?”
梁话见她这般快的答应了,自然是不相信的,只以为她在算计着什么,只慢悠悠的道,“你当真愿意?”
“当初我嫁给阮禄不也是为了权势吗?”她慢慢的道,但在袖子底下狠狠的攥着拳头,纤长的指甲几乎嵌入到肉里。
梁话手指从她乌黑的长发上划过,笑盈盈的说,“甚好,你知道就好。”
很快便有人带着傅云凰和长公主进了牢狱内。
阮禄一抬头便瞧见了进来的长公主,顿时脸色变得苍白,急喊道,“母亲。”
长公主却发疯了似得冲了进来,抱着阮禄一会子哭,又一会子的笑。
“我母亲怎么了?”阮禄声音中带着颤抖,“可是因为我?父亲呢?”
傅云凰慢慢的摇了摇头,咬牙道,“是连枝儿,是她适才带着北凉人去了府邸,逼疯了母亲,杀死了父亲。”
傅云凰清楚的看见阮禄的脸上没有半点的血色,清楚的看见他额头上的青筋不断的跳着,却是良久的沉默,连长公主也安静的在那里不敢流泪。
“是她!”阮禄慢慢的闭上的眼睛,一行泪从他的眸中滑落。
“世子殿下,您一定要出去,您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傅云凰的眼中全是泪意,“您从边关回来。可是因为那个女人?”
阮禄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这一生本世子再也不会心软半分了。”
傅云凰哽咽道,“如今侯爷的尸身已经安置好了,过几日便会下葬,只是咱们府邸不同往日,见咱们如此,那些奴才们跑的跑走的走,如今也不剩下什么了。”
阮禄看着自己的母亲,“你好生的照顾母亲,等我出去了……等我出去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却见原本安静呆着的长公主嘶吼着,“你要杀了那个贱人,杀了她。”
阮禄眼底似有什么碎裂,“好,我一定会杀了她。”
此时已经有侍卫在外面催了,“快些出去,时辰到了。”
直到了晚上,连枝儿才跟着施染回到了他的驿馆内,却见落棋抱着孩子等着。
许久未见儿子的连枝儿不由得落下泪珠来,却见阿空越发的粉雕玉琢,乖觉可喜,见了自己的母亲,便不由得你“咯咯”的笑了起来。
连枝儿忙接了过来,紧紧的搂在怀里。
却见阿空慢慢的唤出,“娘。”
连枝儿心中一震,似乎觉得听错了。但很快阿空又唤了一声。
落棋忙笑道,“小公子一直被奶娘照料着,奶娘也一直教他说话,原本一个字也不肯说,没想到今日见到了郡主便唤了出来,果然是认识自己的亲娘。”
连枝儿低头亲了亲孩子的小脸,而就在这时,却见阿空璀璨如星辰的眸子动了动,“爹爹。”
她不由得心头一震。
连枝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只慢慢的道,“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府邸去了。”
施染见她脸色复杂,也忍不住的安慰道,“明日我去看你。”
连枝儿知他要去自己的叔父,却还是慢慢的点了点头,“好。”
她说完便从驿馆内出来,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却见两个随她一起来的北凉人正靠在门口的柱子上说着话。
她原本无心听人墙根,但却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话。
“听说明日阮禄要被凌迟,你可去看热闹?”其中一人满脸的兴奋,“说实话,我倒是挺佩服那位世子的,在战场上着实厉害。”
“那可不是,若不是咱们王爷连同那梁话一起算计,拿着郡主的命去做赌注,怎么可能让他回京,说到底不还是个痴情的种子。”
而就在这时。连枝儿怀中的阿空却忽然哭了起来,顿时那两个说着闲话的人转过身来,见了连枝儿,不由得脸色怪异的唤了一句,“郡主。”
连枝儿的唇微微的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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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枝儿几乎整夜未眠,连阿空也不断的吵闹着,也不肯入睡,直到了第二日天色微亮,她便起身梳洗。
她昨日已经吩咐下去,今日要去牢狱中见阮禄,等她出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连枝儿正要抱着阿空上马车的时候,却见燕成王大刀阔斧的走了过来,脸色凝重的道,“你见见阮禄也好,莫要想着救他,他若活着……”
“叔父是利用我算计了他是吗?”连枝儿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燕成王。“若是我的亲生父亲,便不会用她女儿的性命去赌。”
燕成王脸上满是愧疚,良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可叔父会,哪怕是叔父自己的亲生女儿,叔父也会舍得,大丈夫不该拘泥小节,这是为了咱们北凉人的将来。”
连枝儿并没有在说什么,只是慢慢的道,“叔父今日莫要为难施染了,心疼的只能是我这个侄女。”
燕成王点了点头。
连枝儿又慢慢的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北凉?”
燕成王心中早有算计,却还是坦诚相告,“半个月之后咱们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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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连枝儿抱着阿空来的时候,梁话早已满脸不耐烦的等在捡来外面,见了连枝儿却只得忍住脸上的不悦。
“郡主,您怎么才过来,这会子还得绑着他去刑场呢?!”
连枝儿讥讽道,“怎么?你们当初可是那样好的朋友,今日竟这样迫不及待的要杀他,怎么?难道怕他在,您摄政王的位置便坐不稳了吗?”
如今梁话贵为摄政王又手掌重兵,京中的人谁不对他唯命是从,但在北凉人面前,他只得趋炎附势,任由着连枝儿奚落。
连枝儿说完便抱着阿空进了监牢内。
果然阮禄是要去刑场了,却见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十几道菜色。皆是大鱼大肉,而阮禄拿着筷子,不缓不慢的吃着,优雅而又从容。
他听到了动静,慢慢的转过头去,却见到了抱着阿空的连枝儿。
连枝儿从未见过他拿着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虎视眈眈的好似看着自己嘴边的猎物,好似随时扑上来,将她啃得只剩下骨头。
连枝儿强忍着恐惧。只慢慢的道,“我带着阿空来瞧你了。”
阮禄慢慢的放下筷子,然后隔着铁栏,看着自己的儿子。
阿空却慢慢的抬起漆黑的眼睛看着阮禄,忽然莫名的流起泪珠来。
“把孩子给我抱抱。”阮禄的声音中满是慈父的柔情,带着温柔,“果然像极了我。”
一旁的梁话早有防备,生怕如今这个端口生出什么意外来,赶忙道。“郡主,不能给他。”
“爹爹”稚嫩的声音传来,连枝儿和阮禄皆是一震。
她还是没有听梁话的劝告,只顺着铁栏将孩子递给了阮禄。
阮禄抱着阿空,修长的手指慢慢的抚摸着孩子白皙的脸颊,然后却忽然脸色一变,扼住了孩子的喉咙。
连枝儿顿时脸色大变,尖叫一声道,“阮禄,你想做什么?这可是咱们的孩子啊?”
他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这畜生就不该活下来,你今日若不放我走,那我便带着他一起去阴司地狱。”
梁话见生出了这样的事情,忙将外面的守卫叫了进来,很快冰冷的箭便对准了阮禄,只等着梁话一声令下,阮禄和阿空都能射成筛子了。
“杀了他。”梁话顿时吩咐那侍卫,他最怕的就是阮禄逃离,那他今后的日子,便是睡梦中也不会安稳的。
“谁敢?”连枝儿顿时变了脸色,急道,“我是北凉的郡主,你若敢伤害我的孩子半分,即便你是摄政王,本郡主也会砍了你的脑袋。”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势,众人果然谁也不敢射箭。
而就在这时,见屋内有异常的北凉人也进来了,阿曾听见了连枝儿适才的话,知道阮禄只要狠狠的一掐,孩子的命便保不住了。
“听我们郡主的,还不快将箭放下。”阿曾狠狠的瞪着那些中原的侍卫。
梁话鼻子都气歪了,只恨不得将北凉人都一拳打死,只咬牙道,“我不信他能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呢!”
阮禄却挑了挑眉。眉眼间满是冷冽,“那便要看看我究竟敢不敢?!”
连枝儿急火攻心之下,一下子冲到了梁话的面前,未等他反应过来,踮起脚尖来便狠狠的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她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卖主求荣的畜生罢了,连我们北凉的野狗都比你有出息,还不快将他给放了,若是阿空有什么差错,不妨让中原多换一个摄政王。”
阿曾也在一旁帮腔道,“还不快放人,阮禄跑了再抓就是了。”
梁话恨得牙根痒痒,心中明白阮禄可不是那么好抓的,却只得咬牙让自己的人全都让开了。
连枝儿让侍卫将铁锁打开,然后对阮禄道,“他们会放你走的,你把阿空给我。”
他的脸上却是讥讽的笑。
“求你了。把阿空给我,求你了好不好,不要伤害他。”
阮禄冷笑一声,然后慢慢的往后退,直到退出了监牢内,一转眼便抱着孩子消失在了街上。
连枝儿也追了出去,脸色苍白如纸,只赶紧吩咐阿曾,“快差人去找,无论如何都要将阿空找到,他会杀了他的。”
很快便有北凉的侍卫和京中的禁军在京中掘地三尺似的在找人,众人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竟是阮禄跑了。
众人皆痛恨阮禄,都开始破口大骂起来了,只恨不得将他即刻捉拿归案,凌迟处死。
阿曾一边命人在京中寻,一边赶紧去通知燕成王,然后将城门关了,毕竟阮禄可是北凉人心中的一根刺。
他见连枝儿脸色惨白,便赶紧将她送回府邸去了。
连枝儿知道自己找也没有用,只得回去等着消息,然后她才进了府邸,却见施染站在廊下,似乎今日叔父还给他坐了冷板凳,还在有意的为难他。
他见了她,微微的皱眉,“你怎么了?”
连枝儿却一把扑到了他的怀里,一行行的泪落在他的衣衫里,“阮禄带走了阿空,我害怕,我怕他会杀了他,他适才看我的眼神那样,好似我是他的仇人似的,连看阿空的也一样。”
施染皱了皱眉,“他逃了?”
连枝儿在他的怀里慢慢的点了点头,然后慢慢的道,“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已经想到了,却还是把阿空给他了,我只是想着他因为我失去了一切,我只是想留着他一条命,哪怕是为了将来阿空不恨我。”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就在昨晚阿空唤出一声“爹爹”的时候,她便已经下定决心要救他了。
施染拍着她的背,慢慢的道,“没事的,他不会伤害阿空的,况且他既然要逃,只怕带着孩子更不容易,他迟早会还给你的。”
连枝儿慢慢的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遍布泪痕,“我不能带着你去北凉,若是没有了阿空,我什么也没有了。”
施染淡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的诧异,“为何?为何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北凉?”
连枝儿这才知道自己伤痛之下,竟将自己不敢说的话给说了出来,却不知该如何跟他去解释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