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琅轩城紧邻着的县城名叫宝梁城,规模与琅轩城相当,也算繁华。
位于城中的宝梁酒楼是城里最好的酒楼。菜品丰富,虽说价钱略贵些,一般富户也负担得起。因此,每日生意都不错。
这一日,宝梁酒楼的跑堂小二从门口迎进了一大一小两位客人。大的是四十上下的大胡子,小的则是十岁左右的女娃娃。
那跑堂小二十分活络,招呼起客人来十分周到。给他们介绍完菜品后,等客人点菜下单的时间里也一刻没闲下,找话跟他们闲聊着。
“两位看着不像我们宝梁城里的。敢问,是打哪里来?”
“不是你们城里的,肯定是打外地来了。”满面胡子的汉子一看脾气就不太好。他猛摇着手中的折扇,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模样,口气很冲。
那小二又不是第一天做这活儿,什么脾气的没见过?当下也不恼,仍是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我们宝梁城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只一点不好,夏天太热。您这时来,也真是不凑巧!两位是路过呢,还是有事要办?若是问路找人,您不妨说一说,也许小二我能帮得上。”
大胡子听了,侧着身子,斜睨他,说道:“我来这里办事的。照你方才所讲,显然你对这宝梁城懂得很?”
“哪里,哪里,小二我不过是对那跑腿打听的事情比较在行。”
“既然如此,告诉你也无妨。我来你们城里,打算在此做生意。”
“原来是位财神爷呀!您来对了,我们这,东西多,您想做生意,有货有市,保准大发!敢问老爷您是做哪一行的?”
“我家的产业比较多,不过,我打算在你们城里开家米粮店,想租个门面,你给我介绍个旺铺如何?”
“一看就知道老爷您家大业大,果真被我猜中了!虽说,小二我十分欢迎您在我们宝梁开店,但是,小二我做人最讲良心,因此,我想给您讲几句不太中听的话。咱宝梁啊,做别的生意还好说,但是这米粮店嘛,城里已经有十来家了,还有几家特别大的,大家都习惯了去他们店里买米粮。因而,只怕您店开起来后,不太好做生意啊。”
“你这小二,管的可真宽,大爷我自做我的生意,要你管么?难不成你觉得大爷我的店开了就会立即倒了不成?”
大胡子开口就将小二骂了一通。小二陪着笑,心里却啐道:呸,不识好人心!
“你这是在质疑大爷我做生意的手段吗?”大胡子依旧不依不饶,还有越说越上火的趋势。“我告诉你,大爷我在你这开店,才不是要卖给你们城里的吃。大爷我只不过是借你们宝梁这只母鸡生蛋。等大爷我收够了米粮,大爷我就把货卖到江北去。稳赚不赔!”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过,大爷,恕小的愚昧,那江北也不是不产梁的地方。大爷收了大批米粮,运过去要怎么卖掉?”
“难道你没听说,江北闹水灾了?你没见城里多了很多乞丐?那都是从江北流过来的。大爷我在京里有人,能耐着呢,打听到了个大消息。户部,知道吧?管着钱粮赋税的地方,那里头的官儿说了,江北今年肯定要大面积减产,皇粮都不一定能收齐。更糟的是,户部的存粮出现了问题。我不妨再告诉你——”大胡子示意小二将耳朵凑过来,“我是从隔壁的琅轩城来的。琅轩城里的简府,知道吧?他们家日前来了个贵客,就是从京里来的。就住了一晚,谁都没见着,立马又走了。之后,码头上就多了很多艘运货的船,都是简府的。不用想,那客人一定给简府带来了什么消息,才让他们做起了准备。不过,你一个整日跑堂,给人端茶倒水的,必然听不懂这些。这也不奇怪。哎,算了,你看起来也不靠谱,我着急做生意,也不用你帮忙介绍了。我自己找去。”
“哎哎,大爷说的是,大爷说的对……”小二连连应诺,眼珠子却转个不停,“敢问大爷可点好菜了没?”
“你问她。”大胡子朝女娃娃努了努下巴,示意小二去问她。
小二听了心底不高兴了。让个小娃娃点菜,能点什么好菜?八成让他上一盘子的糖糕!但他听了小女娃接下来报的菜单后,笑的合不拢嘴。
“红烧赤贝,白扒鱼唇,八宝兔丁,鲜蘑菜心,杏仁豆腐,薏仁米粥,先上这几样吧,有好茶也给上一壶。”
“哎呀,真看不出,小小姐是吃里的行家呀!您点的,都是我们酒楼的镇楼菜式。好咧,您点的我都记下了。稍等,一会儿就给两位送来!”
等小二一离开,大胡子立马凑近小女娃,眼神凶恶地咬牙道:“好徒弟,花起别人的钱来,你可是一点都不手软呀!你刚才点的那几个菜,加起来就要二十几两银子!”
“师父舍不得了?”小女娃眨眨眼,镇定自若。“既然师父如此抠门作风,又何必勉强自己答应徒儿呢?况且,如果点的菜上不了台面,叫人怎能相信您家大业大的身份?最关键的——”伸手指向悬挂着的一列菜牌,继续说道:“我只认识我点的那几道菜的名字。”
“你一定是故意的!”
“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师父就如此心痛。那之后去租铺子,师父又该当如何啊?”
“为师当然——不会心痛那租铺子的钱!”语气一转,大胡子奸笑道,“为师只答应请徒弟你吃顿饭,并没有答应帮着出租铺子的钱。有道是,亲兄弟,明算账。为了咱师徒的和睦着想,乖徒弟,往后租铺子的钱,是多少两便多少量,徒弟一定要如数还给为师,还有那三分利也莫忘记了。”
“师父,你怎么这么市侩?”小女娃讽刺道,“闻闻看,你浑身好重的铜臭味。难道,师父以前是经商的?”
“嗟!谁耐烦做那整日数铜板的无趣活?”大胡子满脸不屑地否认。“你师父我以前是——你管不着!偏不告诉你!”
小女娃无所谓地耸耸肩。她猜到他身上藏着秘密。但谁没有秘密?连她自己都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他不主动说,她也不会去窥探。知道太多秘密,并不是件好事。刚才,她也不过是顺口一提。
大约半个时辰后,跑堂小二满面笑容地将这两位客人送出了酒楼,请他们走好,并表达了热烈欢迎他们再次光临的殷切期盼。
大胡子跟小女娃出了酒楼,却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酒楼对面的巷子里,隐藏行迹,观察起那小二来。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看见那小二笑脸迎向一位穿着赭色差服的中年男子,又听到他对男子邀功似的说:“周爷,您先前不是说有位做米粮生意的弟弟吗?我方才打探到了个大消息,保准对您弟弟的生意有大用处!走,咱们里面说去……”
待那两人的身影没入酒楼内后,大胡子跟小女娃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如前所言,去租了个商铺。之后,他们便往城门去。
路上,大胡子问小女娃道:“徒儿,这样就回去了?”
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杨世杰与叶西仪师徒两。
“消息递了出去,事情也办完了。不回去留在这里干嘛?”
“你要递消息给周家的儿子,直接找人告诉他不就完了吗?何必要通过那小二?万一,他没想着要将消息告诉周家的儿子呢?你岂不是白做了这许多事情?
“师父,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其实,来之前,我已经找人观察过周家这个当差的儿子的行为习惯了。发现他经常来这家酒楼吃饭,跟刚才那个小二很有交情。那小二也是出了名的包打听。所以,我敢肯定,他一定会把消息带给周家儿子。况且,这样做,以后就算周家要找人算账,认出你我,又有什么证据?那小二自己听风就是雨,又怎能赖我们?”
杨世杰啧啧称奇道:“我徒做起坏事来,手脚还真是干净!不过,为师还是想不明白,就算周家儿子听到了那些消息,又一定会如你所料行动吗?”
“为什么不?在商言商,唯利是图。况且,我们所提供的消息,半真半假。江北确实闹了水灾,宝梁跟琅轩两城都有许多来自江北的乞丐流入。简府也确实有客人来访,他们家在码头停泊的船只也比以往多了很多。咱们刚才租的铺子也在。这些消息,都是真的,都可以查证。但假的消息,却无法查证,或者,没有时间等他们去查证。从这里到京城,多遥远。户部那种地方,又是平常人可以探询的吗?皇粮如果收不齐,地方官瞒报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大声张扬?想丢官吗?如果户部存粮不足,也不会放出消息来。扰乱了民心,灾民很容易去抢粮,出了乱子谁负责?
“虚虚实实,确实令人无法判别。”
“怎么会无法判别?如果周家没有利益熏心,一定可以从这些消息中找出有瑕疵的那一条。”
“哪一条?”
“以师父的聪明才智,又何需徒弟明说?”
“哎,对,以为师的聪明才智,确实不需要你明说!你可千万别多事地说出口,哼!”
杨大夫甩袖,大步往停着他们马车的地方去。琅轩城跟宝梁城距离不短,因此,师徒两租了辆马车代步。他坐上车辕,又催叶西仪快上车。等她坐到自己旁边,一甩马鞭,架起马车往回程方向走。
一路上,师徒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他们走了大概半程路时,发现路上有一辆马车坏了,停在路边。依照师徒两的脾气,肯定不会凑过去帮忙。他们也确实视而不见,正打算就这么走过这段路时,却被人拦住了。
“冒昧拦下座驾,实在对不住。”对方作揖道歉。“敢问二位可是往琅轩城去?”
“我们去哪儿关你什么事?快让开,别堵在那浪费我们的时间。”杨大夫不耐烦地对车下的人道。
对方面上有些不快,还是忍住了,继续谦恭道:“还请您见谅!我家的马车坏了,但我家老爷着急回家。若二位是往琅轩城去,麻烦带我家老爷一程。到了地方,我家老爷自有重谢。”
杨大夫烦他墨迹,难听的话又连续蹦了出来:“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带你家老爷一程?车坏了,难道你们老爷的腿也坏了?让他自己走着回去不就完事了?要是走不回去,看你如此忠心,背着你家老爷回去。你看,这么多解决的法子你不用,非得麻烦别人,你这人的品性这么差,不知道什么人家如此没眼力,用你这样的下人?”
这时,从坏了的马车那方走过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他挥挥手,示意那拦车之人退后,开口道:“我家下人不懂事,冒犯二位了。我是琅轩城简家的二子,简慨。”
简家二子简慨?师徒两对视一眼,那不就是琅轩简府的二老爷吗?<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