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碰上不少提枪扛棍,拎着板凳的乡民。
村落道旁的院落,一个个篱笆门不停被推开,又有不少一边披着单衣,一边夹起板凳的村民,听到外面的声音,疾步出院。
篱笆门后,时不时有家妇小童,乡翁老妪,缓步送男人出门,倚门而立,目送自家男人,越走越远。
有恰好看到门前走过的李轩与张飞的乡民,皆是憨厚的打着招呼,笑容淳朴,神色拘谨而敬畏。
李轩给乡民带来的是机会,是冲破地垄的束缚与看天吃饭的农人窘境,是鲤鱼跃龙门的希望,
张飞给乡民带来的是信心,一膀之力可撼山岳,光着膀子一把丈八蛇矛耍起来,鬼哭神嚎,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有如此勇猛的将领,带着自家的儿郎,乡民们真就确信自家看到了鲤鱼跃龙门的曙光。
“…旗在飘,马在啸,枪在肩上刀在腰,男儿大步行军在今朝呀在今朝。”
身旁提着板凳,扛枪拎棍的伴行乡民三三两两,越聚越多,李轩不由昂头起了个歌,又大笑着招呼一声,“有学会了的么?一起来唱一个?”
“好嘞。”
“嘿嘿,就学会两句。”
“哈哈。”
持械乡民嘻嘻哈哈的腼腆应声,倒是精神都抖擞了起来。
面对害羞的乡兵,李轩哈哈一笑,自顾又唱了起来,一旁张飞一听吼歌就充满动力,一昂头扯嗓子就跟着吼。
一众伴行乡兵,无论对歌熟生与否,皆是小哼高跟唱,脚步越加轻快,精神越发昂扬。
“旗在飘,马在啸,枪在肩上刀在腰,男儿大步行军在今朝呀在今朝。”
“快快走,莫迟疑,功名但在马上取,男儿不怕路崎岖啊大鹏飞万里。”
一行人大声唱着《行军进行曲》,越唱声音越大,踏地的声音越整齐,脚步越快,乘着歌声的翅膀,行军如鼓,走路带风。
走过村西口的老桑,视线中一座插着各色旗帜,摆着大小鼓架的简易木台,遥遥在望。
那是村西校场搭建的临时点将台。
点将台如何搞,四兄弟谁也不知道。
众人只是在乡中做过戍卒,见识过军中点将台的老郡兵大略指导下,摸索着乱拼了一个出来。
乡三老之一的刘老与啬夫,当日被李轩一通忽悠,再被亮出来的金帛晃了下眼,心神被摄。
跟着又被张飞耀武骇了一下,继而关羽又举重若轻的来了一下,彻底懵了。
刘老回去就与族内和乡中宿望合计,言刘备或有青云之势,搭上了刘虞不说,又拜了三位妖孽一般的义兄,正回乡募兵以为建功之基。
若其果能趁助剿黄巾乘风云起,怕是刘氏一族皆能鸡犬升天。不趁其微末之时,蝇附骥尾而致千里,更待何时?
乡中宿望,族内老耄皆将信将疑。
自发现简安之保命绝学不压于己,李轩就着力笼络,赋其全权忽悠大旗一面,命其每日提果点于四邻,日日村中串门闲逛唠家常。
同时,李轩指使关羽,张飞,每日院内早晚演武。院墙已被推平,有心人自然看个通透。
汉室宗亲刘虞认亲的传闻在发酵,涿郡豪族巨贾土豪雍又浮出了水面,加上关张之勇,日上丈八蛇矛啸叫,月下青龙偃月刀飞舞,那真可使日月无光,任谁一见都知道此乃当世雄材,霸王之器。
宗亲刘虞的高攀在天,土豪雍财货之资于幕后,李轩的现身说法与关张之勇又近在眼前,权财皆宜,文辅武佐,刘家大耳小儿还缺啥?
啥也不缺了呀。
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一等乡中名宿“想”明白了刘备“眼看”就要乘青云之势起,恐其抚凌云而自去,忘记拉族内乡里一把。
于是,乡里与刘氏族内很快统一了意见,先拉刘备一把。
根据简安“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乡中名宿皆知是刘备一意孤行,非要到本乡竖旗募兵,其三位义兄执拗不过,才不情不愿的与其同至桑结村。
乡族宿望,对刘备有好事先顾及本乡本土,深感欣慰。可其三位义兄,皆鸟人,怕是嫌弃穷乡僻壤,一来就嚷嚷着要走。
最可恶的那个士族李轩,更是一日不耐一日,言黄巾之亡必忽,建功如抢功,急急如星火。率官军直趋乌合,一路追剿,犁庭扫穴便是,何须招募乡兵,岂能在乡间多耽搁?最多再待三日,三日后必走。
据说刘备拿出了大哥架子,摔了杯子,才把三日延期到了一旬半,十五日。
半月之期?
乡中族内都感觉到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迫感,且狂骂李轩归骂,但内心都觉得此子才是知道轻重利害的,功劳前程哪能让,可不就是要抢么?
于是,来不及多想,刘氏一族与乡中宿望,同样拿出了抢功的精神头。
族内公廪被敞开,为族内参选的族人与刘备供粮助资。乡里亭武备库被打开,本用于乡兵课选戍训的旗帜,金鼓,皮甲,刀盾矛戈,帐幕等皆被腾出。
散开的一箱箱牛脊筋搅线弦在上弓,镶铜箍,挂玉角,一张张雕弓,角端弓,路弓,步弓在一一成型,每成十张弓就连同成囊的箭矢,急送村西日夜搭建中的校场。
弦在上弓,牛皮在铆甲,旗帜在上杆,车辕在组车,金鼓被擦亮,四里八乡间的储备军资,在蚂蚁搬家一样的朝村西校场输送……
校场来不及建仓,不少刀盾矛戈直接就塞在了刚搭起的点将台下,由乡兵执守,倒也不惧风雨。
非但乡族被蛊惑了,当日亲耳听过李轩忽悠,亲眼见过关张演武的啬夫,姓田,属县派却不是涿县人,乃临县渔阳田家寨人。
田啬夫出身庶族,自幼清贫,挖藕供读。乡间啬夫一职,在士族门阀眼中屁也不是,俸禄不上八百石,也配称官?
可在田家看来,田啬夫却是族中唯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吃上了皇粮的公门中人,实在让人自豪。
田啬夫同样自豪,可那是对乡人,在李轩面前却自行惭愧,对视且不敢,话都难插一句。
不但刘氏能看出刘备等人青云直上在即,田啬夫同样“看”到了,二话不说,当日就跑回了渔阳县。
他堂弟族内公认聪慧勇毅,只是缺个鹏程万里的机会,眼看机会来了,可不敢错过。
“你叫田豫?”
一行人未至校场,李轩便被等在路旁的田啬夫截住,身旁还带了一身着褐色裾衣,腰挂环手刀的少年,浓眉大眼,相貌忠厚朴实,倒是眼神颇为灵动。
李轩不明白田啬夫为何把堂弟拉到自己面前,而不荐予刘备,奇怪归奇怪,却也未当回事。
这几日来投奔刘备而来的乡朋不少,他只是感觉面前少年的打扮挺有意思。
“正是雍奴田豫。”
少年不卑不亢的一抱拳,“见过小仙先生。”
四面有水曰雍,澄而不流曰奴,田豫的意思他来自水泊,直言出身不讳。
“唉呦,你是第一个叫我先生的,哈哈。”
李轩闻声一乐,近日来没事就看汉百科《日书》,对东汉服饰也有了些许了解,看着身前的半大孩子,打趣道,“你岁不及冠,未及簪缨却腰挂直剑,剑配裾衫却又抱拳为礼,你是要告诉我你允文允武么?”
“豫欲效冠军侯事迹。”
田豫眼神毫不躲闪的与李轩对视,微笑道,“愿胡缨簪冠,传夷狄以汉简,刀荡万里腥膻。”
“好志气。”
李轩又是一乐,对面前的少年竖了竖大拇指,饶有兴致的逗他,“冠军侯可有两个,你是要仿封狼居胥的霍骠姚,还是要效勒石燕然的窦扶风呀?”
“豫欲做第三个。”
田豫拱手一拜,“今豫自荐于汉室衣冠之前,请先生观吾堆土增山,振大汉之天声于后。”
“咦?”
李轩惊咦了一声,再次认真打量了身前这个貌似忠厚的少年一番,惭愧的一抱拳,“老弟,你比哥哥我志向高远,若不嫌屈就,就与吾兄弟先搭个伙干着呗。你若有你大言中的一分实学,咱们这个团伙就以二分叙你的功便是,行吧?”
为了坦言待遇与前途,不欺人少,又打了个实在的比喻,“咱们团伙刚开张,是原地方寸间的一个小圈,但小圈再小,也统御着一个小天下。
我观你志奇,不夺你志,你若真是鸿鹄,我现下踩在你的翅膀上,就是对我等时下这个小圈,对未来天下的犯罪。
你现在站过来,我便算你与吾等兄弟站的是一个圈,不视你为投效,不以幕僚与小校的主臣待你,视你如弟,同伙而食。你有多大本事,使出来便是。
咱们的圈不够大,咱们的天下与草原的天下就没有交集。你若真想成就第三个冠军侯的功业,效霍骠姚,窦扶风无用,那是空中楼阁。把眼光瞄向草原,诸胡无益,那是镜花水月。
你若真想踏上冠军侯之路,要做的是用你之才,把咱们这个小圈,把咱们的小天下,扩大到能与草原诸胡的天下,产生交集的地步。
当天下与天下有了碰撞的需要,才有你的用武之地。
你在圈外的地位,不重要。圈里的地位,才是你在咱们这个天下的真正地位。咱们这个圈有多大,你的前程就有多大,你能听懂我的意思么?”
田啬夫闻声狂喜,拉着堂弟就要拜谢,田豫闻声却是一懵,下意识的挠了挠头,感觉自家是不是误投了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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