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辰已骑着自行车没影了。江南春季多雨,处在中部的安徽一到春末夏初便进入黄梅雨季,淫雨霏霏,罕见艳阳,今天雨势出奇的大,暴雨瓢泼,风失了势头,将雨点吹得四面八方都是,子辰的脸上全是雨水,连道路都看不清,停下车抹一把脸,苍茫雨幕中看见邮局绿色的大门洞开,心中高兴,将车停在阶下,三两步跑上大厅,离停业还有三分钟,大厅空荡荡没有一个顾客,站在柜台后面的中年女营业员正打电话聊天,见有人闯入吃了一惊,定睛望去,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浑身上下都在淌水,怀里抱着个雨衣团起的东西搁在柜台上:“麻烦您,我要寄包裹。”
营业员想说“明天再来”,话到嘴边改了口:“填份单子吧,我先给你装起来。”
小伙子答应着,笑得很阳光。营业员用封装机给包裹打包,看小伙子伏在柜台上填包裹单,额前头发还在滴水,睫毛松针般翘在空中,下巴上凝着几滴水珠,顾不上擦,飞快的写,写完以后又看了一遍,和手中的纸片对照,确认无误之后抬起头:“阿姨,麻烦您了。”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北京的吧?在这上学还是上班?”
子辰笑,并不回答,打开钱包取钱,营业员又问:“你有二十五吗?我侄女今年二十三,长得特别漂亮,改天介绍你俩认识,留个电话吧。”
子辰接过回单看了一下,递给营业员一张五十的,营业员仔细看那上面的号码,子辰说:“阿姨,我儿子都快一岁了。”
营业员嗔怪的瞟他一眼:“至于吗,不就是介绍你俩认识一下吗,这么紧张干嘛,你要是有儿子,那我就有孙子了。”说着拿笔记他的电话,子辰无奈,只能等着,营业员说,“看你挺像学生的,是中科大的吧,一看就成绩特好。纸箱加ems一共三十二块七。这是找你的。”
子辰接在手里数了一下,装进钱包:“谢谢阿姨,我走了。”
“等我电话啊!”营业员对着他的背影高喊了一句。
回家的路上看见有卖黄桥烧饼,知道舜茵母女俩都爱吃,停下来买了一包,上楼的时候给客户发了条短信,通知货已发出。舜茵见他淋成落汤鸡一般,忙不迭拉到浴室把衣服往下脱,子辰说:“不用擦了,我洗个澡。”
舜茵怕他着凉,插上暖风机,子辰把脱下来的衣服卷起来放在一边,说:“别管我了,烧饼还是热的呢,赶紧吃吧。”
“你买了几个?周雯来了。”
“没事,你们吃吧,我无所谓。”
“一会儿吃完饭别忘了吃药。”舜茵把浴室门关了,到厨房准备碗筷,周雯抱着辰辰,时不时在小家伙胖脸上啃,辰辰咭咭的笑,周雯说:“咱们结个儿女亲家吧,你家小肉蛋基因太好了,那是正宗一品大员的后代,虽说最近几十年有点儿背运,但几百年的家风和血统在那儿摆着,我强烈要求高攀!这女婿我要了!”
舜茵联想到一件事,说:“叶蓁蓁叫我再生个过继给她,她生不出孩子,李澈要和她离婚呢。”
“他俩结婚也没多久吧,再等等看呗,李澈也真是的。”
“不是,检查过了,是生不出来。”
“她是太乱了吧,自作自受。”周雯说,“你还真得多生几个,这小肉蛋太爱人了。”
“我也这么想,我想起码再生三个!”舜茵算了一会,“三十二岁前肯定没问题!等凑齐五个宝贝,我就收山!”
“说实在话,你们俩这样漂来漂去也不是事,总得定下心来做点什么,是想就留在这里,还是回北京呢?”
“为孩子考虑的话,想回北京。不过有个户口问题。说来说去就是钱,只要多挣钱,就全解决了,我们慢慢想办法就是。总之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舜茵给辰辰喂菜粥,辰辰却要抓桌上的烧饼,舜茵掰了一小片放到儿子嘴巴里,辰辰突然挪开视线笑了,辰辰口齿没有颜颜清楚,“爸爸”发成“叭叭”,张开手要抱,子辰接过来,对周雯说:“晚上别回去了,雨大,路上全是泥水。”
周雯求之不得:“我终于能和少女时代的偶像同居一室了,老天真疼我……”
舜茵说:“你俩是不是嫌我多余啊,我今晚出去吧,腾地方给你俩好好花前月下一番。”
子辰把儿子还给舜茵,说:“我去洗衣服,你们先聊。”
吃过晚饭,舜茵和周雯一起把餐桌收拾了,转到卫生间,子辰在洗颜颜的毛衣裙,侧面看去脸颊有点微红,赶紧试了一下,还好没烧,倒了杯水,把药片喂进他嘴里,子辰手上都是泡沫,就着舜茵的手喝了一口,舜茵说:“刚才你手机来了条彩信,是个女孩子的照片,挺好看的,说是邮局的阿姨,你怎么出去一趟就招惹来这么多事?”
子辰说:“你给她回复一张我们的全家福就行了。”
舜茵拿起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设成桌面给他看:“你瞧,我截的这画面,看上去多唯美!根本看不出来在洗衣服!”
子辰换了盆清水,把清洗剂放回架子上,身体忽然一晃,幸而舜茵拿着手机出去了,子辰关了门,俯在面池上喘,好容易缓和些,打起精神将衣服过了水,拿到阳台上晾起来。
柳永有首自度的三片长调慢词《戚氏》,宋词中仅次于南宋吴文英《莺啼序》,此词流传极广,所以就说“《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词中极尽人间如梦的概叹,尤以“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为最。可见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是好事,何况孤身在外又是女人。安安闷在宾馆已经很久了,她并不想回北京,但呆在这里也见不到她想见的人。和颜舜茵谈不出任何名堂,那本来就是与虎谋皮。她想到了李澈。和李澈通了几小时的长途之后,她才知道李澈的婚姻出问题了,这很好,不如物归原主。她给李澈报了一个价,李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同意了。李澈是个明白人,同意的话还有好处可拿,不同意就连饭碗都没了,这点他很拎得清。
不过计划得回到北京再实行,这不难,只要子辰离开省城,颜舜茵就会跟上去。时昕鸰亲自带了几个人下来,敲开门,舜茵看见来人时倒退了一步,接着就手忙脚乱的意图把门顶回去,但来不及了,几个大汉破门而入,进门后各司其职迅速散开,他们在卧室找到子辰,他正拿着小人书给颜颜讲故事,看见这阵势,子辰放下书走出房间,还不忘细心的带上门,说:“去楼下等我。”
大汉们鱼贯而出。舜茵把门锁紧,冲进厨房寻找武器,挑来挑去都觉得不合适,子辰的动作比她更快,箭步上前一把抢下:“别闹,会吓到孩子们。”舜茵气若游丝的迸出一句话:“我不能让你跟他们走……”
子辰捏捏她鼻子,浅浅的笑:“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只要我们找得到。带孩子们去你姑姑家吧,那里安全。别怕,乖啊。”
舜茵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害怕这种感觉,那是一种情绪的尽头,连温度都没有的灰烬。她可以面对任何世道艰难,却再也承受不了与他分离。那是血肉相连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他是她至爱的爱人,她现在所拥有的安宁、平和、淡定甚至勇气,全都来自他的给予,在他之前,她只是一个带着孩子漂泊于异乡的游魂,用尽全力也攀爬不进人间。自他之后,那又将是怎样绝望的未来?
如果泪会成血,那么血已流干。她看着他的眼睛,真真切切体会到一个词——心如刀割。颜颜在门边警惕的观察着屋里两个大人,舜茵用尽全力抬起手,抚住他的面颊,凑上去吻了一下:“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子辰用身体挡住颜颜,一偏头亲吻住她的双唇,他很少在卧室之外采用这么热烈的舌吻,他的吻异常炽烈,虽然短暂却斩钉截铁。
他离开后,房间冷到冰点,顷刻间,已是落叶凋零秋色满堂。舜茵跑到窗边,雨幕中停着辆黑色商务车,车门略开一扇,看得见时昕鸰穿银灰西装的半截身体,子辰钻进后座,几个保镖陆续上车,时昕鸰摇下车窗,将烟蒂丢出来。车子启动时没有声响,静悄悄驶入雨中。<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