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村子的白朗,心情很是低落,刚才少妇的神色显然是对他极度怨恨,白朗也知道是自己有负于他。
“将军。”几名秦国军士在村口等了许久,一直没见到白朗的身影,都有些担心,但是转念一想,只不过是一个小村庄,又怎么会有能威胁到白朗的危险呢?眼见白朗走了出来,他们也是松了口气。
白朗很快就将脸上惆怅的神色抹去,一脸淡然的点了点头,骑上了马。
就在准备走的时候,白朗突然停了下来:“这里治安不好,回头叫几个人过来,好好管管。”
几名士兵一愣,洛阳治安名义上仍旧是周天子的官员在管,但是实际上已经由白朗接手,不过白朗向来不曾多管过这些事,何况这里只是洛阳城郊。虽然很疑惑不解,但他们还是点了点头。
白朗最后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村子,又很快扭过头来,眼神坚毅无比。
......
秦国,咸阳。
诸葛镜与秦王面向而坐,依旧是挥舞着手中黑色的羽扇。
自从白朗去了洛阳,秦王来找诸葛镜是越加频繁了,几乎每隔三四天就会秘密出宫,来到这不起眼的小院。
秦王恭敬的朝诸葛镜行了一礼,说道:“这次的儒学交流会,我秦国可否拔得头筹?还望诸葛先生示下。”
诸葛镜笑了笑道:“大王似乎对这件事很是上心,这一次出国的士子团规模空前。”
秦王点了点头,说道:“言子渊年事已高,迟早是要找接班人的,门下的四十九名弟子都在各国出仕,断然没有回去继承衣钵之说,就连孤先前一直怀疑的冉求,据说也已经离开了曲阜,这么看来,言子渊门下再无可堪重任之人了呀。”
诸葛镜点了点头,说道:“大王认为言子渊想借着这一次的儒学盛会,再找一名关门弟子,好继承他的衣钵,因此才派出了我国几乎所有有名气的儒生。”
“是的。”,秦王接着说道,“谁能被言子渊收为关门弟子,谁就极有可能是儒教下一代的掌教人。”
诸葛镜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道:“万一言子渊根本没有这个想法呢?”
秦王不解的看向诸葛镜:“言子渊虽然年岁已高,但是毕竟还清醒,总要顾及身后的事。”
诸葛镜笑了笑道:“言子渊收徒,首看心性,次看天赋。可是要打磨一个人的心性,绝不是十年内能做到的事情,言子渊即便有心收徒,却也没有时间去打磨了。我曾一度以为,冉求就是下一任的儒教掌教人,但是事实证明不是。”
秦王皱了皱眉头,问道:“依照先生所说,言子渊不为自己找接班人,那儒教往后又该怎么办?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诸葛镜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大王可知在下是哪一流派的人么?”
秦王笑道:“诸葛先生精通儒法道墨等十家流派,实在是深不可测。”
诸葛镜哈哈一笑,似乎很满意秦王的夸赞,但是他转而眯起双眼,说道:“其实在下最为推崇法家了。”
秦王一愣:“法家?先生看着不像是如此粗暴的人。”
诸葛镜笑得愈发放肆。
“大王可不要这么想,法家虽然粗暴,却最有效。法律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够维护社会的稳定,还可以促进国家的发展。儒家是治世之道,法家却是救世之道。臣敢担保,不出五年,就是法家盛行诸侯的时代。大王应该趁此机会,抢先搜罗法家的人才,予以重用,自然就先各诸侯国一步了。”
秦王听完诸葛镜的一番话,陷入了深思,而后问道:“法家现今可有掌教人?自申不洅死后,似乎就没听说了。”
诸葛镜眯起双眼,微微笑道:“法家现今的确没有掌教人了,但是真正能推行法家的人才,却不一定就是法家的人。”
秦王满脸迷惑,正欲开口再问,诸葛镜却是起身道:“在下乏了,今日就先请大王早回吧。”
秦王无奈的起身,行了一礼,离开了。
秦王离去以后,诸葛镜并没有去休息,反而是自己独自走到院外,悠悠的散起步子来。
“儒教已经兴盛了一百年,盛行诸侯,就连天子都奉为圭泉,也是时候换家流派上台了。满嘴仁义道德的话,也已经听得不耐烦了。言子渊呀,你以一己之力,维持这乱世平静几近二十年,三家分晋礼崩乐坏也推不倒你掌舵的儒教,确实是个让我头疼的对手。但是又如何呢?你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最后上台的还得是法家。”
后世被称为儒法之争的这次流派斗争,往往以冉求入秦,以儒生身份行法家之道为起点,以言子渊病逝为终点,可是事实上,是诸葛镜亲手拉开了儒法之争的序幕,在背后推波助澜,可这些都不会被写进史书里。
不论怎么说,儒家与法家的斗争,自这一刻开始,正式拉开了帷幕。
......
鲁国,曲阜,曲阜书院。
此刻守在言子渊小院门外的几名书童都有些惶恐不安,他们侍奉言子渊已经有十多年了,却还是第一次遇见今天这样的情况。
此刻小院内,正好端坐着七十二人,正好对应曲阜城内七十二家书院。放在以前,历届儒教交流会即便举办,到会的书院院长最多时也不过三十六人,少时仅仅十二人,可今天书童们眼见着那些放在往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各院院长一个个走进小院,都惊得语无伦次。
儒教交流会事前的准备事项,竟要劳动七十二家书院的院长吗?
小院的屋内有些拥挤,小屋不大,却挤满了整个曲阜城最有名望的大儒,可以说,这七十二个人就是整个儒教最中坚的力量了。因为实在摆放不下那么多桌椅,有些院长只能站着,而这些院长,都相对而言比较年轻,辈分较低。
坐在正中间的言子渊看了看众人,笑了笑:“大家都来齐了呀,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准备就急召大家来,委屈诸位了。”
众人赶忙客气道:“无妨无妨。”
一名年迈的老人先开口了:“不知言院长此番召集我们前来,所为何事?信上说是讨论本届儒教交流会的准备事项,可是想来不止这么简单吧?”
这名年迈的老人名为宋群山,是曲阜城七十二家书院中群山书院的院长,看着年纪几乎与言子渊相仿,可是实际上要比言子渊小上二十几岁,由此可见言子渊的确是驻颜有方,养生有道。
言子渊点了点头,收起了一些笑容,说道:“儒教交流会举办在即,要讨论准备事项确实不假,历年来也一向交由恪守,中正几名院长去办理,按理来说不劳烦诸位去多劳心的。”
被提及名字的几名年轻院长赶忙微微颔首。
言子渊接着说道:“可是今年有些不同。我今天要说的事情,可能关系到儒教的生死存亡。”
言子渊话音刚落,众人皆是一惊。
马上有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院长忍不住出声问道:“老师,您这是何意?儒教兴盛了一百年了,上至天子诸侯,下至苍生百姓,都奉若神明,未见衰败之迹呀!”
言子渊侧头看了看站着的这名院长,这名院长在众人之中已经算得上很年轻了,同时也是言子渊的徒弟,名为刘世贞,现任流水书院院长。
言子渊笑了笑,开口道:“刘院长,你从我门下出师已经有十年了,怎么还是这般毛躁?”
言子渊此番话说完,刘世贞确赶忙低下了头,老师的话意思很明白了,私下里咱们两个还可以以师徒相称,可是眼下坐着的是七十二家书院的院长,讨论的是公事。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众人心中还沉浸在刚刚言子渊所说的话语,无不翘首,等着言子渊接下来的话。
言子渊环视了周围的众人一圈,良久,开口道:“天下大乱,礼崩乐坏,自三家分晋以来,儒教赖以生存的礼制已经被动摇,前些年白朗入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诸侯嘴上喊着勤王,实际上却是眼红不已。我们常说要行仁义之师,可现如今大周却多的是无义之战,足可诸侯心中早已没有了儒教的信仰。儒教衰败是迟早的事情,我今天叫大家来,其实不是为了讨论儒教的再度兴盛,而是为了讨论儒教如何延续。”
众人听完言子渊所言,久久没有言语,他们都是大儒,又是看得透天下形势之人,自然知道言子渊所言不假,恰恰相反,他们心中早已对儒教前途担忧,但是几十年来,儒教虽然已见衰败之象,却依旧存活,大家心知这是言子渊的功劳,故而从未真正去想过未来之事。
言子渊看了看众人的表情,心中也猜到了大概,微微一笑道:“我老了,没有几年可活了。”
刘世贞赶忙开口道:“言院长切不可说这些话。”
言子渊看了看这名孝顺的徒儿,笑而不言。
宋群山皱了皱眉头,看向言子渊:“言院长,儒教几十年来渐见衰败不假,可是又会是哪家流派有能力取而代之呢?墨家道家声望仅次于我教,可是墨家信条讲兼爱非攻,也是劝导诸侯少兴战事,也不是诸侯想要的答案。除此以外,道家清净无为,也难被诸侯采纳。纵横家不过空有三寸不烂之舌,在诸侯间斡旋,搬弄是非,可以说天下大乱,有他们一份功劳。”
言子渊笑了笑道:“宋院长于诸家流派之长短已然看得透彻,儒道墨纵横四家,算是四分天下,只是真正要颠覆天下者,尚未崭露头角,他们已经潜伏了五十年。”
场上众人细细思索,在想到五十年这字眼之时,忽然明白了过来,一时之间,场上再无人说话。
言子渊站了起来,面上表情无比肃穆:“他们就像一团火,要点燃这华夏大陆的干柴。战火所至之处,寸草不生,我日子不多了,往后儒教几十年的黑暗,还望在坐诸位能成为几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