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抱起小孩子,抗争道:“不能走啊,孩子们折腾不起的,到外面怎么生活?”
她们那种想要安分守己的心理燃烧了起来。她们拒绝去思考接下去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情愿相信战士们可以获胜,这里的险要可以把大军阻隔在外。她们拒绝思考庞统提出的所有问题。但她们在说着任性的话的时候,眼睛也是不断地扫过那些男人们,把希望全数寄托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是一群看着大鸟的小崽子吗?庞统这么想着,然后他也开始在意那些男人僵硬的表情,特别是那些族里的战士,他们最有发言权。
“实在是想不出,那些刘焉的人该怎么杀进来。”有个飞木族的战士朝着庞统生硬的说道。
“不能太急躁了啊,经过这么大的火灾,敌人可能会放弃大山的。”
又有一名瓦塞族负责发肉的战士如此说道。然后由于这些战士的发言,广场上的人们鼓噪了起来。
“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吧,情况是不容乐观的!我是从前线过来的!”
庞统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但是没有人回应他,而是继续议论着那种侥幸的、安全的空想论。
“我……”
庞统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被一个少年一把从那木箱子上拉了下来。他一只脚在地,另一只脚成直角踩在箱子边上,眉头紧蹙地对少年喝道:“你疯了!我必须说服他们!”
他的唾沫性子都喷到了一脸无情的香彻脸上。香彻以并非十岁孩子口吻,对他冷冷地说道:“你再说下去,会被他们揍扁,我可没闲情再来照顾你了。”
庞统怔了一下,他环顾四周,人群开始散开了,似乎恢复了刚刚的节奏。庞统的发言变得空洞又可笑。甚至他认为自己刚刚根本就没存在过。他被当作一个普通的路人罢了。
“啊!”
他叫了一声,一块石子砸在了他的右边的额头上,浓稠的鲜血滑过脸颊。他愤怒地朝着那个攻击者的方向看了过去。刚刚那只心中恨不得把攻击者撕碎的野兽不见了,他看到的是一个比香彻还要年幼的孩子,以仇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她的母亲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布包里是不少栗子,她发现了孩子的举动。连忙将小男孩抱了起来,她只是瞟了一眼庞统,似乎根本不愿向他道歉。这个女人抱着孩子转身离去了。
说服他们太难了,把我自己都边缘化了,关系僵了吧。他这么想着往一侧看了看,香彻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是置入忙碌的、焦躁的人群中的一个木柱子,没有人会搭理他,只有他看着这些抱着希望或放弃思考危机的人,看着他们眼前只顾着果腹的身影。
庞统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他也饿了。但他不想挤到人群里去要东西吃,会被看不起的吧。还是自己想办法,毕竟他现在是个兵,总归有东西吃的。只是从排着长队的人群中走过,那种厚重的汗臭味令他的食欲退却了不少,空气似乎僵硬如铁块。他甚至认为空气有看不见的坚固粒子。
他朝着香多雷的屋子走去。起风了,眼前成堆的栗子树摇曳着翠绿色的叶瓣。一种灰黑色的尘埃如同雪片似的划过眼前的虚空。他猛然抬头,愁容满面。漫天的灰烬随风而起,于空中徘徊,就像盘旋在上方不愿离去的黑色恶鬼。然后它们又落下,渐渐的占据了屋顶,铺在了地面上。庞统像塑像般呆在了原地,静静地等待着这场魔鬼的黑雪。他听到了人们惊惧的声音,很多人开始跑回屋子。周边不断有人与他擦身而过,个别就像是在逃难般奔跑着,一边还抱紧了压在胸前的食物。
灰色的雪瓣落到了他乌黑的亮发上,他的肩上。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头顶,散落下不少墨色的、细小的碎片。头发以及垂直后背。他迅速地奔跑了起来,来到了香多雷处。这个族长正在喝药,香异扶着他的后背。庞统在他脚边跪坐着,等待那个药碗被放下。
香多雷对女儿点了点头道:“可以了,我可以坐起来的。”他强硬地扭动身子坐直,脸色苍白,汗水从毛孔中跑了出来。他的内里现在一定十分痛苦。庞统也曾经历过。
香多雷不断地叹着气,他微笑着看着庞统,就像看着自己最想见到的客人。他说道:“看你这么镇定的神情,我就知道没有成功啊。”
庞统的面部表情随之松懈了,他道:“以你的威信都不足以说服他们啊。”
“那是当然的,即便你让奎门和图阿多来说,他们也不会被说服的。我们这些山民对于瓦塔山的感情就像孩子和母亲的关系一样。不,应该说是溪流与鱼儿的关系那样。大家的心里对瓦塔山有着满满的感情,离开了就像要他们死一样难受。他们不会听我们这些族长的。在这种时候,他们更愿意听老人的话,这些年迈的人就像历史悠久的碑文,把思想灌输给他们。大家会深信不疑,然后……呵呵,其实没有然后了。”
他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
“没有然后了啊。”
庞统看着这个表情复杂的男人。那张脸上有着如同虎豹般威严的轮廓,也有着受伤的兔子那样惨淡的、卷缩着身体般的可怜表情。他有着想要迸发出的情感,也有着万千的无奈。
庞统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男人还有话要说。
香多雷举起了一条右臂,指着身前的虚空,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他道:“这就是山民的命运,与被火烤的大山一同灭亡了。”这条手臂沉重地落了下去。一侧的香异表情如同萎靡不振的病人。
“我会想办法的!”
庞统说着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他并没有注意到,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香多雷和他女儿的身体都震颤了。
他步下阶梯,踩碎了覆盖在上面的黑色的尘埃所形成的表面。一步步在地面上走着,这是黑色的沙尘暴突袭后才有的结果。一片灰黑,令人触目惊心。
天空中那惊艳的晚霞黯然失色,它完全被灰霾遮蔽,没有人能看到它的全貌。
庞统到了前线,这里的战士都在吃饭。女人帮着负责后勤的战事提着篮子、抱着箱子来到此处。庞统坐到了阶梯上的箱子上。他接过一个中年妇女递过来的,已经烤熟的红烧马肉。
他撕咬了一口,或许他该吐槽烧得太老了,但那个妇女的表情似乎的冷淡,疲惫在她并不标致的脸蛋上附着着。他咽了下去,不管如何难嚼,他都不在意了。能活着已经是一种福分了吧。周围的石壁上滑落着不断飘散而下的黑灰色雪瓣。
那个女人把马肉分给其他战士后,双手提起两个空荡荡的篮子。她在于庞统擦身之前停下了,扭头对着一手拿着马肉,一手撑着下颚的庞统道:“我们会死吗?”
她丢下了这个问题,然后一种羞愧难当的心情涌上心头,她快步走了,似乎不想看到庞统的眼神或者他的表情。而庞统也是在听到她的话后愣了一下,才把头抬起,转身看着那个女人一步步地踏上阶梯而去,黑色的灰尘不断扬起。
庞统啐出口水,刚刚他差点吞下了灰烬。他一手把肉塞进了嘴里,胡乱的咀嚼后,那部分还成块的肉硬是咽了下去。他站了起来,极目四方,天空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巴达尔走了上来,在他面前站定,抬头看着离开几个阶梯具体的庞统。对方这才发现他的到来,从沉思中跑出,用疑惑的表情注视着巴达尔大理石刻似的脸部轮廓。
“你那个糟糕的发言我已经知道了。最年迈的人死也不会走的,最普通、柔弱的人最惧怕走。我庆幸你没被当作‘胡作非为’的人吐得满身都是口水。”他一手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说道:“你干得好事。不过你不烧了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他摇了摇头走了下去。庞统木然地看着他强壮的背影。那个人对自己放下那份高傲,庞统感觉不到之前那种敌意了。这是他的成功吗?对烧了瓦塔山脉外物后,给予的一份表扬?
“我简直是个笑话。”
庞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一只手挡在了面前,那厚重的灰尘飘洒过来,袭击了他的身躯。他咬了咬牙,待那风浪过后,仰面朝天,夜幕降临。
奎门不愿走,这是老早就知道的事情。图阿多的立场比较中立,若是大部分人要走,他也遵从的。可现在的情况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走,这个现状维持了将近一个月。食物越来越少了。庞统只能三餐拿到菜粥,肉已经变成了稀缺品。
山火还在远方肆虐。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寻着可以上山的道路,刘焉大军从西面和东面包围了过来。他们踏着灰烬,扬起漫天的黑尘。
庞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他依然站在弓箭手身下的阶梯上。在西面,刘焉的东西大军汇合后,拧成一个拳头。刘焉军没有动用骑兵,全数都是步兵。他们举着“刘”字的旗号狂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