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都尉,名叫李当阳,山东道新兵训练营六都尉之一。
他母亲是唐氏门阀的一个老家奴,这位老家奴三十五岁才在唐家老太太的安排下,与一个家生子成了婚,成婚以后,依然在唐家忠心耿耿做事。
作为家奴,李都尉的母亲对唐家还是十分感激的。从小儿流落街头,跟一群小乞丐在街上讨饭吃,是老太太可怜她,把她带进唐家当丫鬟,一当就是一辈子。只不过是从丫鬟变成了婆子。其实她还给唐潇当过几天假母。那时她宁愿给自己孩子吃米汤,也要先满足唐家小少爷。
这事儿后来被大太太何氏知道了,颇为感动。当时就说,等你家儿子长大了,我做主给他在外面谋个差事。
李当阳无才,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无才。
有的时候办完了事,自己后悔半天。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后悔完了,该犯错还是犯错,一到关键时刻还是会掰不开事儿,犯糊涂。
为了在唐琪将军面前表现一番,他可没少动心思,只可惜他的心思在唐琪看来,都是些不疼不痒的小事儿,有的时候,甚至还感觉画蛇添足。看唐将军的不豫脸色,不训斥他一番,已经是看在他唐氏门阀关系子弟的份儿上了。——这不是给他面子,而是给唐家老太太面子。
把他辞了,岂不是在打老太太何氏的脸?
老太太是陇右将军唐溯的母亲,也是冠军将军唐潇的母亲,还是齐国公大司马唐振的正室夫人,当朝一品诰命。
多大的面子。
如果这点儿门道祁琪都看不出来,唐振也不会让她来当“唐琪”。
8900人的部队,生死一念之间,岂能儿戏。
最近几天,李当阳总觉得军队里卫生状况有些糟糕,以“防止军中爆发瘟疫”为由,拎着训诫铁尺各处营房检查。检查完了普通士兵的大帐篷,又跑来精兵营检查唐渊他们几个登州地区选拔而来的精骑兵的卫生。
结果一眼看到了陈豹,他呵叱陈豹卫生搞得不好,让陈豹去唐琪将军的大帐里看看,人家那才叫干净利落。
结果让陈豹一拳打出。
陈豹只是回来扎一头,便又急匆匆走了,好像是回来取一些绷带。他说,陪他训练的教官受伤了,他要马上去给教官包扎伤口,李都尉你再跟我废话,我就把你打倒,回头咱再到唐琪将军面前评理!
李都尉就发现,陈豹这个人实在是不好惹,脾气太暴。他一生气的时候,有一种血灌瞳仁的感觉,眼神中蕴藏肉啖之意,两道浓眉拧成了两团火,眉心处两道竖纹,浑身青筋暴起,健美肌肉仿佛刷了一层桐油。
李当阳不敢与他对视,心中一阵唏嘘:惹不起,惹不起。
陈豹走后,他蹲在帐篷旁边,暗自后悔,回想自己刚才说话时的神态、语气与措辞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将来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
“也难怪,一个农民出身的人,能有什么出息。你才练几天武艺,不敢与我打,情有可原。不过,眼下我有一个能让你飞黄腾达的机会,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岳普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当阳正神情落寞地蹲在附近的一个帐篷后面。
这一段话的前几句,倒也没什么,军营里挑事打架的兵多了,他也不在乎。他甚至还在想,等你们两个打起来,我正好跳出,训诫你们一番,把刚才被陈豹挥拳的晦气一扫而空。可当他听到后面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过当时唐渊并没回答岳普的话,不久后,两个人怒目而视,好像就要干起来了。
两个人都是健壮小伙儿,这要是打起来,火星四射,值得一看。
可这时,白恪来了,把两个人劝开。
李当阳眼珠一转,从那时起就开始盯着岳普。他还意外发现,监军马不彤的人,也在盯着岳普。
他连忙跑去找唐琪,大发现似的把他所见所闻,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都说给唐琪听。
当时唐琪没表扬他,也没训斥他,只是表情淡漠地“嗯”了一声。
——
“看刀!”
陈豹与岳普战了十几个回合,已经被岳普扎了三枪,鲜血淋漓,可陈豹依然死战不退。
论及天赋,陈豹比岳普还要好,可是陈豹练习武艺的时间太短,对于枪法纯熟的岳普来说,这是陈豹的致命伤。
更何况,岳普本来就不是平常人物,在南晋也是校尉级的军官。死人堆里爬出来,战争考验过的战将,绝非泛泛之辈。
“小子,你快点放我过去,你也能留一条命,你再拦着我,你只有死路一条!”
“参军那日起,我陈豹就没想活着回家!”
“可惜一条好汉,执迷不悟!”
经过十几个回合,岳普已经找到陈豹的弱点,陈的弱点是在后背的防守。再一个回合,噗噗噗连续三枪,最后一枪刺透陈豹背后肩甲,陈豹坐立不稳,坠落下马。
岳普拨马上前,一枪刺在马耳上,那马惨烈嘶鸣,当场倒地,恰巧压在陈豹腿上。
岳普举起大枪,狰狞大笑。
“嘭!”
一箭飞出。
那一箭,从典校尉耳边飞过,又擦着岳普的手臂飞过,这一下把典梼和岳普都吓了一跳。
典梼回头一瞪,是唐渊。
情况紧急,典梼紧催战马,没说话,同时抽出弓箭,对准二十丈远的岳普射去。
到了弓箭的射程,岳普不敢恋战,放弃诛杀陈豹的想法,拨马便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射。
说巧不巧,一箭正中唐虎马颈,那马本来托着唐虎就疲惫不堪,一中箭,立刻塌架,把唐虎摔得咯喽一声,好悬没背过气去。
“他奶奶的!”唐虎爬起来,照着那马脑袋就是一脚。那马顿时昏厥。
岳普武艺高强,骑术也十分精湛,有的时候竟然能藏在马腹之下,给唐渊、吴匡这两位新兵好好上了一课。
“唐虎,你快别踢那马了,带着陈豹回去疗伤!”唐渊喊了一声,再次拉满弓弦。
“嘭!”
高速奔跑的马十分颠簸,远距离射击,难度太高。
虽然没射到,可唐渊的箭,依然很有威胁,距离靶点几乎没有超过一丈的时候。
典梼吼道:“我的箭都给你,继续射!”
射箭最考验天赋,有的人练一辈子,也射不准;有的人从会射箭那天开始,就一天比一天准,最后准得邪门。其实每支一万人的部队里,都有几个神射手。这倒也不是十分罕见。只不过,他们的天赋,是平常人所不具备的。
唐梼久居军营,也算是一个有眼力的人,不跟“天赋”两个字过不去。典梼自认为,自己箭术不如唐渊,便把自己箭囊丢给了唐渊。
吴匡不服,也射箭,结果偏得离谱。被典梼大骂了两句,后来也把箭囊丢给了唐渊。
“嘭、嘭、嘭、咔吧……”
弓断了。
“用我的霸王弓!”典梼又把弓丢给唐渊。
典校尉的弓不是普通的弓,一拉便知,弓力惊人。
这种弓的形制,是模仿当年楚霸王项羽的随身之弓,弓身玄铁打造,入手沉重,弓弦传说是一条黑蛟龙的背筋。
(相传项羽15岁那年,乌江中有黑蛟龙作恶,危害四乡。项羽听说后,当夜单枪匹马来到乌江,找到黑蛟龙。与黑蛟龙搏斗了一天两夜,把黑蛟龙杀死,取得此筋搓股为弦。黑蛟龙乃至寒之物,坚韧异常,故此弦不畏冰火,不畏刀枪。)
当然,这只是神话,不可信。
但是典校尉的霸王弓,确实做工精良,一箭射出,空中划出一道雾气。
“好快的箭!”
一路狂奔,连射十箭,终于射中岳普马身,感觉那马的身子一紧,猛然降速。
典梼大喜,却不曾想,岳普回身把那箭硬生生从马背上拔了出来,回手一箭,差点把典梼掀翻。
典梼气得哇哇暴叫,继续追杀。
岳普的马好像是惊了。
速度之快,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四蹄撩开,如腾云驾雾。
前面传来岳普哈哈大笑的声音。
“嘭!”
笑声未绝,一根麻绳突然绊倒了战马,同时岳普被摔到地上,他奋力爬起,身形一晃,又摔倒。这时飞来一青马校袍小将,手持单月青龙戟,一戟刺下。
岳普就地一滚。
二戟刺下,月牙和戟尖之间的缝隙,恰巧把岳普小腿扎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随后又有几匹战马飞来,马上人纷纷跳下,拿出绳索把岳普五花大绑。
“典枭,你什么时候埋伏在这里?”典梼冲了过来,一看对面小将,竟然是自己的弟弟典枭。
作为唐氏门阀家将的后人,如今也成了唐氏家将,从小儿精炼武功,身材结识,精神抖擞。这次奉命从陇右来到山东,帮唐琪组建新军。
他与虎背熊腰的哥哥不同,小伙子长得英俊健美,一笑道:“是唐琪将军让我守在这里。他说,一旦细作逃跑,定会往南边跑。于是把逃向西南、正南、东南三个方向的七条路都给堵死。方才我见烽燧烟起,便知此獠已经暴露。哈哈哈,运气真是不错,七条路,他偏偏跑来这里。”
“早知如此,我等何必如此追击?”典梼心中所想,并没说出口,否则就犯了军中大忌。
怀疑主将策略,轻则杖刑,重则杀。野史“苦肉计”周瑜打黄盖,黄老将军就是故意犯的这样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