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了我多年的嬷嬷死了,然后是她的贴身丫鬟,那个她待如亲妹妹的丫头——小月死了。
好多好多的人死在了她面前,她看着鲜血从她们身体里流出,有的渗入了地板,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只觉得胃里波涛汹涌,她很想吐,但是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否则,她的下场会和小月,嬷嬷一样,她捂住嘴,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人倒下,那些人,曾陪伴了她的童年,陪伴了她的一生,她熟悉他们每一个人的爱好,熟悉他们的一切,那些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如今已经枯竭,那些人的笑脸仿佛还浮现在眼前。
几个闺中姐妹说得起劲,纷纷说着:“大家闺秀何患无夫。”撇开他顾西北不说,整个京城想要娶烟花之人都要从城内排到城外去了,不差顾西北一人。
赵家出美人,整个京城都知道。若非赵家府墙高筑,又是朝廷命官,有着一般官家高人一等的身份,一般人不轻易见,否则赵府的槛都要被踏破了。
但是这赵烟花却只认定了那顾西北,别人都不知为何,但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一切,都不过是那一次偶然的相遇。
那次,她出外游玩,却意外在竹林遇见了他,只见他身高近七尺,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
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白鹿皮靴,方便骑马,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他的皮肤很白,就像绝大部分的南宋文人一样;但因为皮肤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便份外鲜明,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但他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既聪明又骄傲。
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悬在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
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画,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这种容貌,这种风仪,根本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人类的美丽。他只是随便穿件白色的袍子,觉得就算是天使,也绝对不会比他更美。这种超越的男女,超越了世俗的美态,竟是已不能用言词来形容。
仅此一眼,她便从此沦陷,只见那时候的她呆住了,愣了许久才傻笑着问道:“公子是何许人也?”
那顾西北冷冷的说道:“姓顾,字西北。”
顾西北,顾西北,从此以后,这个名字便深深的烙在她的心里,而她也是每天不断的念叨着这个名字。
这城里人都知道,赵烟花是这几个姐妹之中的姣姣出落得倾城。家里其他比她小的几个姐妹都已出嫁从夫,唯独她一人已过桃李之年,却还未出阁。
赵大人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用他的话来说,即便烟花苦等一世,也不及他失信之恶名。
赵官在十多年前,还未来京任职,只不过是嵇县一个小小的县令。在上任的途中遭遇山贼,性命堪忧之时,幸得顾郎拔刀相助。此后二人结为兄弟,并为还未出生的孩子早早定了亲。
若是二人都生男孩儿,便结为兄弟若是女孩儿,就结为金兰。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妇。
此后赵官平步青云,而顾郎也在西北拼杀出一些名气,封了个将军。
不过沙场无情,顾郎不幸,在番人几次三番进犯西北时,不幸战死。朝廷为表其彰,追封为西北大将军。顾郎虽死,却也换来了西北十年的安稳。
顾西北自小就在西北长大,虽然时局没有大的动荡,但小打小闹也还是有的。番人经常会借故一些诸如“孩子走丢了”、“羊儿没了”这样的事来边界骚扰一番。
西北就是在这样大大小小的战事之中长大。
他对顾郎没有太多的记忆,多数时是从旁人的嘴里说出,诸如“顾将军英勇”、“为国捐躯”此等褒扬言辞。
但他自小便知,他同一个女子有婚约,那人在离他千里之外的京城,叫赵烟花。
母亲曾对他说,即便他这一辈子都不能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大将军,也要遵守他父亲当年之约,迎娶赵烟花。
可西北所有人都知道,他顾西北喜欢的是绛月。
绛月何许人也,是西北之地赫赫有名的将军,即便是在朝廷,也是有所耳闻。听闻绛月虽为女子,却丝毫不输给男儿,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当然,西北喜欢绛月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在西北,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喜欢她。
谁让绛月生得好看,即便是西北的黄沙也只能增添她面上的苍凉,并不能撼动她的貌美。
可真正让顾西北爱的,是她面临敌军临危不乱的镇定,是她在站场上挥动长枪豪气的身姿,是她举起一坛酒便一饮而尽的豪爽。也爱她痴痴望着一人的目光。
绛月曾经同顾西北说过,她这辈子是不会成婚的。因为想要成婚的那人,葬在了这片黄土之下。而她的结局,也会像这般。
绛月性子烈,十分执着,一旦认定的事,十匹战马也拉不回来。
每日黄昏,都会在城墙上望着远方似乎在等着一个人。
等一个永远都回不来的人。
顾西北娶赵烟花确实是为了履行当年之约,他有着男人该有的担当。既然娶了,便要好好待她。即便他并不爱她
顾西北是戍守将军,难得回京城一趟办完了婚事,便领着新婚妻子前来西北。
当然,这是顾西北原先没有想到的他原想着娶了赵烟花,便将她安置在京城的府邸里,锦衣玉食的供着,倒也不会让她受苦。可万没想到,这赵家小姐虽然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可性子却是强硬,非要跟着顾西北来这边关。
赵官想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便由着她了。
顾西北无奈,只得带着她前来。将她安置在边关的一个小城里,虽然比不上京城的府邸,但在这西北之地,也算费了些心思了。
可赵烟花对顾西北却喜欢得紧,这大抵有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态。原先只不过是听着回城的将士传来的话,说顾西北“面若潘安,年貌俊朗,身材魁梧,且有领兵打仗之能,将来必定是国之栋梁”一番虚辞。
如今见了真人,且他在除了不与她同榻而眠之外又待她极好,当真是越来越爱,都最后无法自拔。
她想起昔日姊妹说“我赵家女儿瞧不上他”,可眼下,她可当真稀罕的很啊。
她知道他心里喜欢那个女将,为此她还特意命人去寻了那将军的画像,学着她的着装打扮,学着她笔迹,学着她舞刀弄枪。
甚至偷偷跑到军营去瞧她看看她究竟是如何美的。
可这一切落在顾西北的眼里倒有些东施效颦的意思了。每每他看着她学着绛月的模样大口喝酒,他会皱眉。他不知眼前的这一一个人为了爱他,愿意埋掉最真实的自己,而成为他人的替品,不过是为了奢求他的一点儿爱罢了。
赵烟花在一次耍枪弄伤了自己之后顾西北训斥了她。
她以为他看到她伤了会有些许的心疼,毕竟夫妻一场。可顾西北冷着脸说:“以后别学了,你学的再像也不是她。”
是啊,怎么会是她呢。赵烟花本就是个大家闺秀,平日里读读诗书绣绣花,这些刀枪从未动过。本是不沾阳春水的十指,早便满手茧子,淤青伤骨,可他却从未发现。
赵烟花擅弹瑶筝,可自拿起了长枪之后,便再也没碰过那琴。
从那次之后,顾西北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候分明是避着她回来的,只等她睡了才回府,天不亮又匆匆离去。
赵烟花每每望着那一桌子凉掉的菜也不觉得难过,依旧微笑着对下人说:“将军今日事务繁忙,菜都放在厨房里温着罢。”
可那些饭菜,最后都逃不掉被倒掉的命运。
赵烟花从不悲伤,总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对谁都微笑有礼,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她难过的事。
即便是被顾西北训斥,也不过笑着向他保证日后不再这般做了。
可赵烟花是女子,她可不讲什么信义。
私底下依旧学着长枪,甚至请了师父习教。
顾西北可不会管她这些,他也不屑于知道。
他曾经问过绛月,说:“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不觉得辛苦么?”
绛月摇摇头。
他笑,小声道:“我也不觉得辛苦。”
安逸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番人大举入侵,似要一决胜负之势。
番人此次似乎摸清了顾西北和绛月用兵的习惯,甚至知道边关部署。此次又是趁夜不备,顾西北他们当真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好歹是有些资历的将军,很快便稳住了局面。在损失一半的人数之下竟还能反扑回去。
可却不知这一切乃是番人的计谋。一路追出十几里路,却被番兵团团包围。
也是他二人有些本事,竟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回来。
伤势惨重。顾西北身上中了数箭,一半是不敌对方人数中的,一半是替绛月挡下的。不过幸好都没有射中心脉,好好修养数月便可走动。
可眼下两位大将都受了重伤,无法领兵打仗,军无将领,其他小的将军那些将士哪个会服?
顾西北已经包扎好,浑身难受地躺在营帐的床上。他还有些意识,手指轻动。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他自己也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一个梦,还是真实发生过。
他梦到赵烟花来寻他。她定是听到他重伤的消息心急如焚才来的,他意料之内。可赵烟花却穿着像绛月一样的戎装,笑嘻嘻地问他:“我好看么?”
他想回答,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可赵烟花却没发现他的异常一般,对他说:“我走啦。”
然后笑着转身离去。耳边她银铃一般的欢笑声还在回荡,可身影却越走越远,他想喊住她,却咿咿呀呀发不出声。
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当顾西北醒来时,桌上的西北地图都蒙上了尘土,绛月走进来,她看起来已经复原了。
绛月不过中了一箭,将养月余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