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论元清
众人目光如炬的盯着唐明桑,明桑一时哑然,他真的有些后悔坐在这一桌,更后悔坐在南柯姐姐的身边儿。
不过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真是怯了场,丢了莫宅的脸面怕是更糟糕。
如此想着,唐明桑轻咳一声,调整衣摆,对着入座的各位兄长姐姐皆是一拜,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承蒙各位抬爱,明桑献丑了,明桑幼时常待在父亲的书阁内,也常常听到父亲感叹人生苦闷,不得心志。而父亲身边有一书童,经常陪同父亲外出求学修行,短则一去二三月,长则一晃一二年。每每回家父亲愤懑不已,但是书童却快乐异常,逢人便讲一路的有趣事儿。长风哥哥可知如何?”
苏长风饮了杯酒,道:“自然,这个人比你爹会享受,你爹眼里所见的与那书童眼里看到的,定不是同样的风光。”
唐明桑点了点头:“然也,二人明明去的是一路地方,看的是同种风景,却得了两种情绪。”
一旁的南柯听的津津有味,受不了明桑吊人胃口,催促道:
“明桑你快说嘛,不要一停一顿的!”
明桑闻言,这才继续道:“刚才听闻二位哥哥谈论人生,一人喜平静安康,一人愿肆意快活,于明桑而言,不过是各有各的快乐,追求不同罢了。有人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有人独步天下,不斩无名之辈!汝非我哉,岂知吾之乐”
苏长卿闻言拍手叫好,赞叹道:
“妙哉妙哉,闻言古北有神童,一岁学语,三岁通理,五岁作诗,八岁博古通今,十一岁舌战天下鸿儒,今日见了明桑,觉得此事可谓真。”
明桑闻言,脸羞的通红,连忙委婉拒绝,不敢应承,只低着头再不敢与旁人对视。
莫颜兮心中深感欣慰,明桑这孩子确实是颗好苗子,为人平和谦逊,做起事来不骄不躁,又聪慧过人,很难得的是从不恃才而骄,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郎啊。
夸赞声此起彼伏,尤其是南柯,仿佛是明桑刚才打了一场胜仗般,格外殷勤的为明桑夹各式各样的菜肴。
“你今年几岁了?”
席间突然想起一声低沉冷淡的询问声。众人顺着源头看去,竟然是元怀笙,倒真是稀奇的紧。
明桑起身抱拳回话:
“回九爷,虚岁十一。”
“可读四书五经?”
“读过了。”
“诸子百家呢?”
“也读了些?”
“那…通国史鉴呢?”
“前两日,刚读完。”
“如此甚好!”
元怀笙笑了笑,似乎对这个叫唐明桑的小孩儿格外感兴趣,又问道:
“那我问你,如今元凌东部边境侵扰不断,当如何?”
唐明桑心神一荡,这九爷问的居然是…朝政之事,一时间有些犹豫,不敢回话。
元怀笙自然明白明桑的心中所想。随即安抚道:
“元凌治国,以民为根本,这天下,是闻熙城内顺康帝的,也是你我这等平民百姓的,如此并不算是妄论朝政,你尽管说,不怕其他。”
莫颜兮有些吃惊,这个人真是捉摸不透,偏偏用最冷漠的表情,说着最体贴的话,而且居然莫名的让人心神安定。奇哉怪哉!
明桑亦是如同莫颜兮一样,于是瞬间信心暴涨,畅所欲言起来。
“元凌东部边境常年遭受鞑靼人的侵害,烧杀掠夺,屡试不爽,尽管我们兵强马壮,但是抵不过人家钻空子。依明桑薄见,有两种法子可行。”
“鞑靼人常年生活在马背上,所以骑兵精锐是肯定的,而他们能够冒着性命之忧来我国地界儿抢夺东西,说明他们缺乏粮食,并且获取粮食的途径很少,若元凌愿意派使节前去,主动化干戈为玉帛,传播文化与耕种技巧,想必长年累月后,定然是互相安居乐业的生活。”
唐明桑说完一则,停顿了一下,目光突然转冷,这才继续道:
“至于这第二则,便是斩草除根!鞑靼敢常年如此,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元凌并没有派雄兵去搭理这件事,每事发之后,不过组织者老弱病残的衰兵前去安抚,若这个时候,我国愿意出其不意,召集军队出征,攻其不备,定然可以一统鞑靼,还能扩张本国的土地,一石二鸟,很划算了。”
元怀笙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如若有惑乱朝纲者,又何如?”
明桑低头沉思,朝纲之事,过于遥远,明桑并非世家子弟,没有受过熏陶,这题算是刁难了。
一刻钟后,唐明桑似乎是有了想法,小声道:
“古来圣贤皆留有笔墨,其中不乏提到惑乱朝纲之人,想来定是十分痛恨,不过…”
说到此处,唐明桑看了一眼元怀笙,不敢深答。
元怀笙笑道:“讲。”
唐明桑这才继续道:“不过如何算是惑乱朝纲?孰是孰非,全凭别人定论,毁誉由人,皆是后人评说。数百年前,有一宰相心智聪慧,才能过人,深谋远虑岂非他人所能比!
那人自任职以来,便主张变法改制,不过数年,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如此功勋,理应万人歌之敬之,不过最后却得五马分尸的下场,不过几日,惑乱朝纲的言论便此起彼伏,流传与民间。其人无罪,一心一意皆是为大义,如此叫人心寒。”
唐明桑字正腔圆,掷地有声的说着,众人皆是鸦雀无声,感叹明桑胆识过人,是非分明,输乃大才!
元怀笙笑道:“商公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其眼界之高,我等只能望其项背,不过,是非分明自有论断,当时权胄暴起,不惜毁灭一代枭雄,可如今,纵观所有,商公之徳,万民歌颂,君帝皆效仿,可见总有心明之人。”
唐明桑恭恭敬敬的答:“九爷所言极是,所以,祸乱朝纲者,有黑有白,自当心如明镜,黑者自然从重处罚,不可放过,白者保其清名,宣扬传颂。”
元怀笙挑了挑眉,笑问:“倘若有一人,即是一心为民的清官,又是混乱朝纲的佞臣,如何?”
明桑哑然,不知从何作答,思虑再三终究无果。
“明桑不才,不知如何言论,只是…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
元怀笙抿了口香茗,这才淡定自若的回道:
“自然,你们可知元凌前朝太傅元清,如何评断?”
“恶名千里,蝇粪点玉之人,残害忠良,不配苟活于世!”
一旁的苏长卿有些愤慨,一字一句,句句内含刀锋利剑!
元怀笙点头,道:“是,世人皆如此说,元清身为太子督学,依势残害排挤忠良官吏,日常更是奢靡过度,嚣张跋扈,罔顾人伦,实乃大恶之人,这些绝非旁人有意编造。
但是,你们可记得北境叛乱之事,晋亲王在北境号令万军,举旗自封为王,勾结胡人自北境一路向中,但凡经过城镇,皆是腥风血雨,直逼闻熙城,众人无力,朝中官员多贪生怕死,大多数已然叛逃离城,更有甚者,直接投靠敌军,换一条生命苟延残喘。”
莫颜兮自然有感,那年莫颜兮不过五六岁,不知怎的,闻熙城内人心惶惶,皆言闻熙不保,不过二三日,闻熙城内剩余的百姓便不足三成!
有很多官员朝臣日日齐聚尚书府商议事宜,当时莫傅霖还不是当朝宰职,后来和元清出去一趟,回来不久叛军被灭,他也一跃成了当朝宰相,地位显赫,无人能及。
元怀笙单手轻轻敲打着桌面,继续道:
“那年,人人皆言元凌不保,昌盛数年,终要迎来改朝换代,就连先帝也心有退意,准备降了。元清勃然大怒,不愿做苟且偷生之人,于是请令愿意担当元凌使节,前往各国寻求盟友。
可是当时对元凌虎视眈眈的人不在少数,机会渺茫,但是元清还是身先士卒,带着莫丞相,一路南下,马不停蹄的游说各国,历时两月,凭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带来了援军,为元凌寻得一线生机,然后又孤身去了武林,带来了大量以一敌十的武林高手。”
众人皆惊,当时世人只说元清带着闻熙城布防图叛逃,莫宰相前去捉拿,历经各国不但拿回了布防图,还带来了援军!
事后不久,元清便被赐了剜刑,割肉三千片,于闻熙城门当众行刑,一时间普天同庆,大户人家施粥行善,朱门中人夜夜摆宴,就连寻常百姓,亦开宴庆祝。
若此事是真…可是怎么会是真的呢,若真是如此,为何先帝不昭告天下还他清白,这么多年居然无人提及,究竟为何如此!
果真,苏长卿苏长风以及明桑等人皆提出了疑问。
偏厅内寂静一片,良久,元怀笙喝了一杯酒,突然轻笑起来。
“说?说出来让世人知道拯救他们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官?然后让他们摒弃前嫌,对元清感恩戴德,若真如此,那些遭难之人如何对得起已逝之人。
还是说,说出来,供后人模仿学习,让他们知道,就算你恶贯满盈,也可以让人感恩戴德,如此日后该如何树立正风,治理朝政,若真如此,不就真成了祸乱朝纲。”
莫颜兮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问道:
“为何元清不反抗?若真是如此结果,他为何任人摆布,凭他的心智谋略,不该如此,逆来顺受。”
元怀笙与莫颜兮对视一眼,那双眼睛里此刻有些许愤怒,道:
“这剜刑是元清自己提出来的,为了巩固元凌基业,使其不留诟病,所以请求先帝封锁消息,自己名曰叛国被擒,于闻熙城门,当众剜刑!”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明明偏厅内燃着两个巨大的炭炉,依旧难掩寒冷,众人似置身冰窖,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