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忠回到驿馆,找来丁振,将他见李德昭和耶律汀的情况说了一遍。
王继忠说:“现在阻碍义成公主成为王太后的是野利氏,只要拿下野利氏,就扫除了障碍。”
丁振说:“野利氏是西夏的第二大氏族,如何能够扫除它。”
王继忠说:“凡事有利有弊,正因为野利是雄强,正好被我们利用。现在野利氏一心想要夺权,弄得李德昭十分恼火,我们要利用这一点,恶化他们与李德昭的关系,再拉拢野利氏想结盟的氏族,孤立野利氏,再令萧图玉出兵沙洲边界,威慑野利氏,野利氏就不得不屈服了。”
丁振说:“好计策。”
王继忠说:“那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
丁振说:“拉拢米禽氏和往利氏比较容易,但是要想把破丑氏拉过来,很难啊。”
王继忠说:“破丑氏是三个氏族中最强大的,如果让他们脱离野利氏,其他两个就好办多了。”
丁振说:“这恐怕要费一番工夫。”
康延欣说:“这事交给我来办。”
大家睁大眼睛看着康延欣,王继忠点了点头。
次日,午后,康延欣回来告诉大家,破丑氏已经决定脱离野利氏了。
众人十分惊奇,疑惑地问:“真的吗?康大人。”
康延欣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康大人了,我就是一个生意人,是来做买卖的。”
丁振说:“大人是怎么让破丑氏脱离野利氏的?”
康延欣说:“我已经说了,我是做买卖的,跟破丑氏做了一桩买卖,这事就成了。”
丁振说:“就这么简单?”
康延欣说:“就这么简单。我听说破丑氏牛马颇多,急于出手,然而阻于雪山,与外界隔绝,这才求于野利氏,通过野利氏与外界交易,但是野利氏作为中间人,往往对破丑氏进行盘剥,让破丑氏很有怨言。我这次与他们接洽,所出的价钱自然要比他们通过野利氏交易的高得多,他们自然倒向我们了。”
丁振说:“他们为什么没与拓跋氏合作呢?”
康延欣说:“他们与拓跋氏有世仇,虽然同是党项人,但早年互有攻伐,破丑氏被拓跋氏驱赶到雪山脚下生活,不准离开属地,因此,他们是不会与拓跋氏合作的。”
丁振说:“他们脱离野利氏,就不怕野利氏报复吗?”
康延欣说:“我告诉他们,现在我契丹大军陈兵沙州,甘州地界,随时可以出兵消灭野利氏。野利氏又与西平王闹得很僵,西平王不会出兵帮助野利氏,他们在站在野利氏一边,不仅与我交易不成,还会被契丹大军征剿。权其轻重自然就倒向我这边了。”
丁振说:“康大人不愧是女中豪杰,下官佩服。”
王继忠也十分欣喜,说:“大事已经差不多了,延欣,你去一趟王宫,把这里的事告诉给义成公主。”
康延欣说:“好啊,我也想见她。”
王继忠从怀里拿出一块腰牌,递给康延欣,说:“这是义成公主给的腰牌,拿着它就可以进去了。”
康延欣拿起腰牌前往王宫,在宫门口将腰牌递给守卫,说是义成王太妃召见。守卫连忙派人带着康延欣进入王宫,一直来到思燕堂。
守卫让康延欣在门口等着召见,自己则上前对寺人说了两句话,寺人进入屋内。
康延欣抬头看见门楣上写着“思燕堂”三个字,心里忽然有所触动,一股莫名的伤感袭上来。想到耶律汀一个人身处异国他乡,虽然贵为王太妃,但是四周虎狼环伺,稍不留神就会葬身虎狼之口。这时候,她多么需要有人帮忙,但是能帮助她的只有祖国,只有皇太后,“思燕堂”就是她心灵寄托之所。
康延欣正这么想着,只听见有人说:“欣欣,是你吗?”
康延欣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妩媚动人的女人,正用明亮,温柔的目光看着她。是耶律汀,虽然二十多年没见,康延欣还是一眼认出了。
康延欣连忙跪下行礼,耶律汀一把拉住,将康延欣拉进思燕堂内。请康延欣坐下,令人送来奶茶。
康延欣谢了,然后,紧紧盯着耶律汀看。耶律汀也看着康延欣,然后,二人同时说:“你一点——”,见对方要说话,又都住了口,望着对方。
耶律汀笑了笑,说:“你先说吧。”
康延欣也笑了笑,说:“我想说的公主已经知道了。”
耶律汀说:“欣欣,你真让我羡慕。”
康延欣笑道:“公主说笑了,我这么一个平民,怎么让你羡慕?”
耶律汀说:“平民怎么了?平民就没有让人羡慕的生活吗?是的,我原来生活很艰难,渴望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可是,到头来发现这种生活并不舒服,并不令人开心,反而,过得很痛苦。”
耶律汀说罢,眼睛里露出痛苦和疲倦的神情。
康延欣说:“公主不要忧虑,我今天就是来告诉好消息给你的。”
耶律汀说:“什么好消息?”
康延欣说:“破丑氏已经答应我不与野利氏结盟了,米禽氏,往利氏,看到破丑氏不与野利氏结盟,也打消了与野利氏结盟的念头。现在野利氏孤掌难鸣,已经对公主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了,王太妃执掌后宫没有任何阻碍了。”
耶律汀说:“感谢楚王,感谢楚王妃。”
康延欣说:“公主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皇太后很重视西夏这个盟友,公主恰恰是皇太后最亲近的人,岂能不帮你?”
耶律汀似乎对这些不是很关心,只是想跟康延欣拉家常,好久没有看到康延欣,今日一见,令她非常激动,拉着她问长问短,尽说些家长里短的事,而把国家大事置于脑后。仿佛她对康延欣家里有几口人,养了多少牲口,种了多少地更加关心。
得知情况后,耶律汀更加羡慕了,叹道:“多好呀,真让人羡慕。”
康延欣握着耶律汀的手说:“公主马上就要当王太后了,这才让人羡慕呢。”
耶律汀冷淡地说:“有什么好羡慕的,就是又穿了一件漂亮衣裳罢了,脱掉衣服,仍旧是一具干瘪的躯体,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康延欣沉默了,关切地看着耶律汀,想起了她出嫁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出她会如此心灰意冷。
耶律汀说:“世事难料,当时你喜欢王继忠的时候,我并不怎么看好你们,认为你嫁给一个战俘,真是太亏了,没想到你这么幸福。”
康延欣笑着说:“不瞒你说,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幸福,当时只是觉得他人好,有些可怜他,就嫁给他了,没想到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康延欣说罢,眼睛晶晶发亮,幸福的光辉在她脸上弥漫开来,让她变得更加艳丽,生动。
这让耶律汀有些嫉妒了,说:“这都是命呀,谁看好一个战俘呢?”
康延欣看了看耶律汀,说:“莫非公主也曾有意于他?”
耶律汀摇头道:“没有,我没有你的眼光那么好,只是我在辞乡岭见过他一面,觉得他是一个很机智的人,很是难忘。”
康延欣说:“是吗?”
耶律汀说:“当时,很多俘虏想逃跑,契丹军士已经拉开了弓箭,抽出了刀枪,形势非常危急,王继忠急得没有办法,拼命呼喊,俘虏们也听不见,他忽然看见有两个伶人拿着锣鼓站在岭上。他冲上上前去夺下铜锣,拼命地敲起来,俘虏们都是经过训练的:击鼓前进,鸣金收兵。听到鸣金,都退了回来,避免了一场杀戮。我当时就在岭上,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康延欣说:“他其实是一个仁慈的人,他不忍心有人牺牲,任何人的死,都让他难受。”
耶律汀叹道:“难怪他一心要与宋国和平呢。”
康延欣说:“他也希望契丹与西夏也和平相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助公主坐上王太后的位置的。”
耶律汀说:“你回去替我好好谢谢他。”
康延欣说:“公主,我听说前西平王很爱你,是不是?”
耶律汀看了康延欣一眼,脸上也现出一片幸福的光晕,点头道:“是的,可是我们在一起时间太短了。”
康延欣叹道:“为什么英雄都命不长呢?西平王一世枭雄,屡遭劫难,死而复生,最终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仍然打下了一片天地,实在让人佩服。”
耶律汀眼圈红了,说:“若果他还活几年,西夏更加强大。”
耶律汀说罢,禁不住啜泣起来,康延欣好不容易才劝住。
耶律汀擦了擦眼泪,说:“听说皇太后的境况不是很好,对不对?”
康延欣沉默了,点了点头。
耶律汀说:“我想回去看看她。”
康延欣看了看屋外,说:“这可不行。”
耶律汀说:“为什么不行?”
康延欣说:“没有先例可行。”
耶律汀说:“欣欣,你怎么也因循守旧了,难道非要先例不可吗?”
康延欣说:“公主,你先别急,我回去商量一下再说。”
听到耶律汀要回国,大家都认为不可,只有王继忠说:“这事我已经答应义成公主了。”
康延欣说:“你已经答应她了,她是嫁给西夏的人,是西夏的王太妃,如何能够轻易回国?”
王继忠说:“这事不难,只需要皇太后一道懿旨,就可以召回。”
丁振说:“大人是不是把这事想简单了?”
王继忠摇头道:“西夏本来就是契丹的属国,与契丹只有君臣之分,就是李德昭的西平王还是皇太后封的,皇太后的懿旨,他岂能不遵?你们放心,他还巴不得耶律汀回国呢。我只担心义成王太妃离开西夏之后,会对她不利。”
丁振说:“是啊,现在王太妃手里还掌握着一支军队,万一她走后,发生了变故怎么办?”
王继忠说:“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李德昭早就垂涎这支军队,只是无从下手,如果义成王太妃失去了这支军队,就是当上王太后又有什么用?”
有人说:“可不可以让王太妃带上这支军队?”
王继忠摇头道:“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德昭不让带走吗?”
王继忠说:“不仅李德昭不让带走,就是皇太后也不会让耶律汀带着军队去契丹的。”
丁振说:“不错,带着军队进入契丹,那就不是朝拜皇太后了。”
“对对对,是属下思虑不周。”
康延欣说:“那怎么办,我看公主非常想见皇太后。”
王继忠说:“不知王太妃对那支军队掌握得如何,如果掌握得牢固,就不用担心,如果军队里人心浮动,那她最好不要离开。”
康延欣又见到耶律汀,把王继忠的担心告诉了耶律汀。
耶律汀半晌不说话了,忽然,拉起康延欣的手说:“欣欣,你帮帮我。”
康延欣诧异地说:“我怎么帮你?”
耶律汀从怀里取出兵符,递给康延欣,说:“我想求你代我执掌一下军队。”
康延欣惊诧不已,连忙把兵符还给耶律汀,说:“公主,这事万万不可。”
耶律汀说:“有何不可?”
康延欣说:“我到西夏总共才两三天,对什么都不熟悉,如何能掌握一支军队?”
耶律汀说:“无妨,回头我把军队里的将校都叫过来,你跟他们见一面,你放心,那些将校都是我的亲信,你只要领个头就行了。”
康延欣说:“公主,你这是为难我了,我从来没有带过兵,这事关系重大,万一没有带好,岂不坏了大事?”
耶律汀说:“欣欣,我知道你的才能,我是真想回去见一见皇太后,不然,这辈子就见不到她了。”
康延欣说:“且容我回去与王继忠商量。”
王继忠听了康延欣的述说,喜道:“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
康延欣皱了一下眉头,说:“继忠,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能带领一支军队?”
王继忠说:“怎么不能带领?”
“可是我没有带过兵呀,”康延欣为难地说,“而且还是一支外国军队,说话都不懂。”
王继忠笑道:“你放心好了,耶律汀讲的是契丹语,将士们能听懂,你的话他们有什么听不懂的?”
康延欣说:“那你要教一教我。”
王继忠便给康延欣讲了一些治军常识,以及应对出现问题的措施。并说:“你放心,如果李德昭真答应耶律汀回国,就让耶律汀请求李德昭派兵护送她到边境,耶律汀手中的军队自然要跟着护送到边境的,到了边境,契丹军以迎接之名驻军边境,到时候耶律汀的兵与契丹军合兵一处,如此一来,即使李德昭再大胆,也绝不敢动,你就放心地做你的大将军吧。”
听王继忠如此一说,康延欣十分高兴,见到耶律汀,把王继忠的话说给耶律汀听了。
耶律汀说:“王继忠不愧有张良之才。”
当下令人秘密地将她的军队中的将校请过来,让他们与康延欣见了面,告诉他们,今后由康延欣领导他们。
这些将领都是受过耶律汀恩惠的人,对耶律汀的话言听计从,当下就拜见了康延欣。
耶康延欣连忙让他们起来,说:“各位将军,我只是代替王太妃两天,军中之事,我不太熟悉,还望各位将军指教,不过既然王太妃把军权交给我,我就要带好这支军队,不然,我对不起王太妃,希望各位通力合作。”
康延欣说罢,将耶律汀给她的兵符和宝剑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耶律汀说:“今后康大人说的话,就是哀家说的话,望诸位遵守康大人的命令。”
众将校见康延欣取出兵符和宝剑,顿时肃然,听了耶律汀的话,更是庄重,都对康延欣毕恭毕敬的。
当天康延欣就去了军营,视察各个营中的情况,与将士们亲切地交谈,问了问他们需要什么。
回去后,康延欣把问明的情况告诉了王继忠,王继忠笑道:“不错哟,不愧是大将军。”
康延欣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总是嘲笑人家,不跟你说了。”
王继忠说:“我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有带兵的才能,一上任就去了军营,了解军队情况,把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非常难得。带军首要的一点就是要有秩序,一步一步地脉络清晰,把一个个军士像串珠子一样串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这就是一支好部队,有战斗力的部队。”
康延欣说:“我懂了。”
王继忠笑着说:“你早就懂了。”
康延欣说:“李德昭什么时候册封耶律汀为王太后?”
王继忠说:“快了,现在我们又为李德昭争得了米禽氏,往利氏的支持,你又拆散了野利氏与破丑氏同盟,野利氏势单力薄,不能与李德昭抗衡,萧图玉又威胁他的后方,野利氏不得已现在第一个出来支持耶律汀为王太后。可能就在这两天,就要册封耶律汀为王太后了。等耶律汀一被册封,我就立即上奏,请皇太后下旨召耶律汀回国。”
果然,过了两天,耶律汀被尊为义成王太后。
王继忠连忙让耶律汀给萧绰写了一封信,诉说耶律汀想要回国致谢的请求,自己也上了一道折子,说如果皇太后能够召回耶律汀,非但给了耶律汀的人情,同时也是给西夏一个警示。
萧绰很快来了懿旨,说听说西夏尊耶律汀为王后,她心里甚是欣慰,所以想召耶律汀回国,以示尊宠和慰问,并且强调她与耶律汀已经二十几年没见面了,心里甚是想念,故召回耶律汀以慰母子之情。
听见萧绰要召耶律汀回去,李德昭甚是犹豫,说:“召回出嫁异国的公主还没有先例呀。”
王继忠说:“西平王,您是皇太后的臣子,王太后也是皇太后的臣子,太后召回臣子难道不应该吗?”
李德昭愣了一下,忙说:“应该,当然应该。”
王继忠说:“王太后是皇太后的女儿,母子情深,皇太后尊宠王太后就是尊宠西夏,召回王太后,这是给西夏莫大的面子,大王仔细想一想。”
李德昭不做声了,野利孤狐说:“是啊,大王,皇太后这么器重王太后,我们西夏也跟着沾光呀。”
野利孤狐说罢,紧紧地望着李德昭。李德昭猛地醒悟,连忙说:“既然是皇太后召见,臣不得不从,就请王太后明天启程前往契丹拜见皇太后。”
王继忠说:“谢谢西平王,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提醒西平王。”
李德昭说:“什么事?”
“王太后此次回国,必会惊动各方势力,沿途不太平,强盗,土匪,各个部落或会出现抢劫和骚扰,请西平王派兵护送王太后到边境去。”王继忠说。
李德昭说:“这自然是应该的。”
议罢耶律汀回国拜见萧绰的事,李德昭便去拜见耶律汀,说要亲自送耶律汀去契丹。
耶律汀说:“大王政务繁忙,应当留在灵州,主持国家大计,何必要亲自送哀家去契丹呢?”
李德昭说:“皇太后召王太后觐见,这是何等的荣幸,西夏自然不能失礼,再说,孤怕路上不安全,出了什么事,孤对不起皇太后,也对不起先王。”
耶律汀说:“不劳大王相送,哀家有自己的那支军队,足可以应付了。”
李德昭一愣,连忙说:“王太后那点人马怎么够?现在阻卜人活动猖獗,匪徒众多,万一有什么闪失,孤罪不小啊。”
耶律汀见李德昭已经打定吃掉她的军队的主意,不好当面揭穿,只好答应让李德昭随同护送。
李德昭走后,耶律汀连忙找来康延欣,将李德昭的用心说给她听了。
康延欣听了王继忠的计策之后,信心大增,加上这些日在营中,已经与军队里的大小将校建立了联系,愈是有信心,她笑着对耶律汀说:“王太后放心,等你回来时,我一定将这支军队完好无损地交到你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