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精巧有趣,听闻汝颇通术数,但是将数字化用于此诗之中,倒也出了老夫意料,虽然此诗直白平淡,开门见山,不过汝年未弱冠,有此份急才,实属难得,只是以后要在这诗文上,多下点功夫了。”听完了陆哲的最后一句,郑观鱼捋了捋胡子,给出了如此评价。
“此诗虽然直白,倒也颇具童趣。”
“垂髫童子,能做出此诗亦是不易。”
“郑太守提携后辈之情,可为吾辈楷模。”
“岂止吾辈楷模,可为天下楷模矣。”
随着郑观鱼给定了调子之后,一群人开始附和并且阴阳怪气起来,不少人更是面露不屑之色。
“不过是一黄口小儿,门中四训倒是字字珠玑,没想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门中有先贤又如何,学问一道,终究是要自身努力,若本身是个废物,得遇仙人传授,亦不过如此。”
人群背后,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一句话。
声音不算大,但是周围的这群人,几乎都听到了。所有人脸色都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空气里充满了揶揄与不屑的气味。
陆哲的脸色微微一红,随即也恢复了正常。
千万不要以为之前说的“简练直白““开门见山”是好字眼,或许在唐朝以后,这两个评语对于诗文算是褒义词,但是在此时,确是彻彻底底的贬义词。
因为唐初的诗风还是沿袭了齐梁时期的绮丽奢靡的风格,以文字华丽富贵为上,追求辞藻巧艳的齐梁体。诗歌内容多以吟咏风云、月露为主,比较狭窄,形式上“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专门逐字逐句扣字眼,开创唐朝诗歌风气的初唐四杰,此刻要不连话都说不清楚,要不都还是液体,那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陈子昂要在十几年后才出生呢。
陆哲之前念的两首诗,一篇写边塞之情,这种直接描写离愁别苦之情的诗,在此时的唐人看来,十分粗鄙不文。这就跟听惯了歌剧啊古典音乐的人,第一次听到喊麦一样,另一篇咏雪,在他们看来,什么一片两片三四片的,这不是小孩儿的顺口溜么,哪怕是最后一句稍微有点意思,但是也仅仅是有点意思而已。
所以,方才郑观鱼给陆哲的评价,基本上就是很不屑地在批评了。
可是陆哲不知道呀,听到这个老头的评价,都是后世阅读理解里面的话,觉得还是好话,不由得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致谢。
这个行为在唐朝人眼里,不免就有些没皮没脸了,村言俗语都被此人带到太守府观鱼会上来了,被太守批评了,按说此少年应该惭愧无地,诺诺称是,不过却面有得色,仍然向太守致谢,这小儿,也忒无耻了,简直有辱斯文。
但是同样的行为,在熟知统军府和郑太守那点小龃龉内情的人,纷纷觉得此人谄媚太过了。例如薛奉义,此时脸白愈发的白了,狠狠捏紧了拳头,幸好唐人袖子宽大,有袖子挡住。
而严法师,则是暗暗心惊于此子唾面自干的隐忍。
郑观鱼也在暗爽中,他知道这个黄口小儿是统军府派来的人,那两首诗也非毫无可取之处,自己已经做好了看到此小儿失落表情的准备了。结果出乎自己意料的是,被自己一顿羞辱后,此小儿竟然对自己如此恭敬,这简直太爽了,就感觉到自己就像是打了那可恶的军汉的脸一样。
于是,觉得自己整个人生第一次压了牛进达一头的郑观鱼心情亦是很好,看着陆哲,越来越觉得此小儿真是无辜,被统军府请来接受自己羞辱,他还是个孩子呀,于是,他准备出言稍微勉励下他,显示下自己的君子风度。
没想到他刚准备开口,家里的管家就匆匆跑来,告诉他那位贵人莅临的消息,于是他再也顾不得这边的事情,跟着管家匆匆忙忙地走出去了。
这下更好了,众人只看到郑太守竟然拂袖而去,定是这无耻小儿气到了太守,于是众人如避蛇蝎一般,纷纷地离开了陆哲旁边,就连薛奉义,亦是面沉似水。
“贤弟为何谄媚太过矣?”杨弘毅把陆哲拉到一边,面色急切的问道。
“谄媚?弘毅兄何出此言?”陆哲一脸懵逼,不过随即也觉得有些不对。刚才自己周围还满满地一堆人,眨眼之间就剩下杨弘毅和薛奉义了,所有人都一脸不屑和厌恶的看着他,不少人此刻阴阳怪气的嘲讽起来,大意都是这种人也能参加上元观鱼会,简直平白污染了这里云云。
“方才太守如此羞辱贤弟,贤弟为何还面似春风耶?”看着陆哲一脸不解的样子,杨弘毅再也顾不得,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羞辱?”陆哲有些回过味来了,“那简练直白,开门见山之语,竟是恶评乎?”
“贤弟是真不知耶?”杨弘毅都有些急了。
“当真不知,据吾门中所言,作诗当以此二者为上品。”陆哲终于明白了问题出自在哪里,虽然不知道自己背的诗哪里没有抄好,显然跟这个文会,不在一个评价体系就是了。
“即使如此,原来是我等误会贤弟了。”杨弘毅也弄明白了,自己当时看到陆哲一脸的恭敬,也吃惊于他的行为,以为他是个谄媚之徒,但是联想到跟他交往以来,自家贤弟身上那股隐隐看不起天下人的傲气,杨弘毅觉得有些不对,再加上在这陈州士族圈子里,自己可算是贤弟的引路人,若是他声名狼藉,也会连带着自己名声受损,所以他这才急急忙忙把陆哲拉到一边,赶紧质问陆哲。
“奉义兄可以有些误会贤弟了,贤弟何不快去解释一番?”杨弘毅很快就想到了跟他一起的薛奉义神情不悦,赶紧向陆哲提醒道。
于是陆哲连忙跑过去,向面沉似水的薛奉义解释,再三保证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两句话是批评,再加上杨弘毅从中说项,薛奉义算是半信半疑地相信了陆哲的说法。
抛开这边的小小混乱不谈,郑府大门前,此时已经中门大开,家将将门前的闲人都已经清场,郑观鱼带着一众人等,亲自在大门口等候。
不一会儿,一列马队出现在文德坊的石板路上,先头的共有十二骑,俱是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个个全副武装,身着明光铠,腰悬利刃,个个虎背熊腰,在马上坐的笔直,虎视眈眈地看着周围,虽是缓缓而行,但是透着一股剽悍精干之气,一看就是骄兵悍将。
紧随着先头马队之后的,便是一辆马车,马车的周围,亦有骑兵护卫,俱是全副武装。
马车十分宽大且装饰华丽,用上好的文柏所制,饰以金玉,连窗帘都是上好的锦缎所制,上面用金线绣着鸾鸟和祥云。
拉车的马亦是神骏,个个膘肥体壮,连马具也极尽华丽之事,金鞭银辔。马车上坐着一个老车夫,衣着华丽且手法极为老练地赶着马车。
先头的马队到了郑府门口,随着领头的骑士一声令下,十二骑一起下马,分列于大门左右。紧接着,随着马车夫一声喊喝,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郑府大门门口,此时,老车夫连忙下车,打开车门后跪在马车门口。
紧接着,一只绣着金线的翘头履便踩在了老车夫的背上,还没怎么看清,长长的裙摆便遮住了这只翘头履,里面的人踩着老车夫的背,走出了这辆豪华的马车。
“仆陈州太守郑观鱼,恭迎公主!”郑观鱼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地行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