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了不得,新来的要争宠! (含打赏加更两千字)
听水轩是御园莲池附近的一处旧景,年久失修已经不成样子。倒是旁边的两间小阁子收拾了出来,勉强可以住人。
沈御离进了门,自己抱着两件麻布衣裳往床头一扔,咕咚躺了上去,一脸惬意:“这也算是父皇的恩赏,今后我再也不是无家可归的野狗了。”
旁边小太监脸色一白,噗通跪了下来:“殿……殿下,殿下息怒!”
沈御离哈地笑了:“息怒?本皇子什么时候发怒了?”
小太监不敢说话,怯怯地只管缩脖子。
沈御离皱眉看了他一阵,有些烦躁地坐了起来:“话都不会说,父皇是派你来给我当柱子的吗?你干脆改名叫木头算了!”
“木头谢殿下赐名!”小太监这次倒是伶俐了,咕咚磕下头去,就算是认了这个名字。
沈御离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好一会子才摆手打发他出去:“这里用不着伺候,你到外头玩去!若有人来,你记着机灵一点!”
木头糊里糊涂退了出去,沈御离立刻起身推窗,看向外面。
这地方并不是独立的院落,只是外面薜荔藤萝多年不曾修剪,重重叠叠密不透风,等闲人是钻不进来的。
但那个小姑娘并不是寻常人。她若想来,应该不难吧。
想到此处沈御离又觉得好笑,重重地在自己的手背上拍了一把,骂道:“瞎想!”
连人家的来历都还不知道,怎么就敢妄想她会到这个破地方来了?到此刻为止,那小姑娘只是表现出了一点点善意而已,目的缘由都还不清楚呢!
他真是疯魔了!
沈御离在心中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一阵,之后又自己开解:不过是想当面向她道一声谢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怎么就不能想了?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一直想到了天黑,也没见那个粉色襦裙的小姑娘过来。
沈御离泄了气,命木头去御膳房取过饭菜来吃了,之后便闷闷地躺了回去。
如今吃饭不用再靠偷,睡觉也终于有了床板被褥,日子却似乎也并没有比从前过得好。
总觉得身边空荡荡的,仿佛少了一点什么。
直到——
二更时分,陈旧的阁门发出呀地一声响,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溜进了门。
是绕林。
沈御离呼地坐了起来。
小太监吓了一跳,扑棱一下退到门口,之后又刻意加重了脚步,咚咚咚走到床前,瞪着眼气鼓鼓地抱怨:“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把我忘在山上了!”
沈御离沉默了一瞬。
绕林起先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沈御离不说话,她却忽然自己委屈了起来,眼圈慢慢地就红了。
沈御离皱了皱眉,闭上眼咕咚躺了回去:“你自己不是也回来了吗?这么大个人,若是自己没本事回宫、没本事找到我,我要你做什么用?”
“你……你不讲理!”绕林更委屈了,“我好歹也算救了你的命,又为你跑前跑后累得腿都快断了!你倒好,自己一个人干脆利索地溜了,把我留在那个鬼地方喂狐狸!”
沈御离心中烦躁,翻个身又坐了起来:“不要硬往自己身上揽功,我这条命可不能算是你救的。还有,你是不是需要先向我解释一下,你在宫里闯了什么大祸,害得我回来被父皇当贼审了?”
绕林立刻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委屈了。
气焰这东西历来都是此消彼长的。她这儿一低头,沈御离立刻来了精神,凶巴巴地板起了面孔:“你可真够本事,只剩半条命苟延残喘,居然还能把祸闯到父皇跟前去!你自己说吧,这件事打算怎么解决?明天我把你交给父皇,任打任罚?”
“不行,我会死的!”绕林急得跳了起来,“皇帝真的会杀我的!他疑心我跟刺客是一伙……”
沈御离接过了话头,冷冷地道:“哦,这么说,我还会受你更多的连累。父皇会认为你是受我指使,要谋大逆。”
绕林呆住了:“那、那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沈御离长叹一口气,枕着胳膊又躺了下去:“迟早死在你手里,活一天算一天呗!”
绕林吓得脸色都白了,怔怔地在床边地上坐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御离难得看她这样老实,当然要仔仔细细地欣赏一番。一直等到绕林抽抽搭搭抹起了眼泪,他才又开恩安慰了一句:“你先别哭。这宫里想死很容易,想活却也不难。”
绕林听不懂这样的话,一边抹眼泪一边瞪着他。
沈御离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那只瓷瓶,递了过来:“你这蠢奴才,三天两头不是闯祸就是受伤,能活到现在也算命大。我这里还有两颗药丸,你吃了吧,治伤的。”
绕林接过瓷瓶,立刻破涕为笑。
这个沈御离居然还记得她有伤在身,也算良心未泯嘛!
虽然她的伤早就好了,但这药像糖豆似的一点也不苦,她倒不介意多吃几颗。
绕林一点儿也没客气,随手将瓷瓶里最后两颗药丸倒出来吃了,捏着瓶子就要往窗外扔。
“住手!”沈御离忽然一跃而起,险险地抢过她手里的瓶子,冷下了脸:“谁让你扔的?!”
绕林愣住了:“不能扔吗?已经空了呀!”
“我没说可以扔,就不能扔!”沈御离小心地将瓶子擦干净,重新揣进怀里。
绕林眯起眼睛看着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沈御离被她盯得脸红,好一会子才冷冷地道:“咱们的日子不好过,还有用处的东西,不要随便丢掉!”
绕林糊里糊涂地答应着,只觉得这个人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什么嘛,出宫送了趟葬,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的,该不会在寒潭里冻傻了吧?
绕林睡不着,靠在床边四下打量着这间阁子,觉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日子真是太难了。
新来的小太监木头也有操不完的心。
他一大早就去井边打了水,预备伺候主子梳洗。谁知才一推门,就看见床上被褥凌乱,一个瘦巴巴的小太监正像抱树猿似的缠在自家殿下的身上,睡得那叫一个香。
木头吓得趔趄了一下,手里的铜盆重重地撞在门上,发出当啷一声巨响。他还没来得及哭,殿下已经睁眼向他看过来了。
“我……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木头扔了铜盆咣当跪在地上,咚咚磕头。
沈御离皱了皱眉头,一脸不满:“大清早的吵闹什么?起来,滚出去!”
“是是是,奴才这就滚!”木头连着又磕了几个头,拎起铜盆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耳朵里还能听见门内传来一声软软的抱怨:“吵什么呀?还没睡够呢!昨晚耽搁到那时候……”
木头吓得两腿一软,跌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这算什么事呀喂!虽然少年人在那方面有些心思在所难免,可……那是个小太监啊!但凡是个平头正脸的小宫女,他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如今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四殿下若有这样的癖好,那他……
他是该主动向里面那位请教一下服侍主子的规矩,还是该及时脱身落荒而逃啊?
小太监心里越想越纠结,整个人都快拧巴成一根麻花了。
天知道,他原本只是个御花园扫地的粗使奴才,进宫六七年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大事,让他怎么应付得来啊!
果然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昨天接到这个新差事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苦尽甘来熬出头了,没想到是个天大的火坑啊呜呜呜……
虽然宫里规矩是不许见哭声,老实本分的小太监木头还是平生第一次违反了宫规,哭得十分绝望。
绕林也很绝望。
她是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的,前后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就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给吵醒了。她还没发火呢,对方倒先坐在台阶上哭是怎么个意思?显得她欺负人了呗?
从沈御离的口中得知这是皇帝赐给他的新太监之后,绕林就觉得满心不是滋味。
怎么着,新来的,这是要争宠吗?
争宠还不肯光明正大地争,要耍这种下三滥的小心机!娘们唧唧,跟皇帝身边那些没出息的妃子们一个样!
要耍心机,也不要当着沈御离的面耍啊,傻孩子!
绕林一边生气,一边又觉得挺有意思。匆匆起身之后,她立刻就冲出门去,随手在木头的头顶上轻轻一拍:“喂!”
“啊?!”木头吓得打了个哆嗦,忙住了哭,手忙脚乱翻身磕头:“哥哥,我不是故意看见的!不对……我什么都没看见!哥哥饶命!”
绕林忍不住,嗤嗤笑了:“你叫谁哥哥呢?”
木头吓得打了个哆嗦,忙又磕头:“我我说错了,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这一次绕林更加忍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算了算了,还是叫哥哥吧!宫里怎么会有你这么憨的孩子啊?”
木头听着这话好像不甚凶狠,一时又不敢确定,只好怯生生地抬起头,偷眼打量。
绕林顺手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笑道:“看在你比我还蠢的份上,我不怪你了!殿下已经起来了,你打水进去伺候吧!”
木头连声答应着,两条腿却仍软得厉害,战战兢兢不太敢走。
绕林见了又有些生气,腾地跳了起来:“好哇,才刚来就要偷懒!你不想做也可以,告诉我水井在哪儿,我去打!等我做完了差事再教训你!”
木头被她吓到,糊里糊涂就把水井的方向指给她了,顺便还从地上捡起铜盆递了过去。
等绕林走远了,愚钝的小太监才意识到不太对。
——他这是在支使殿下的贴心人替他做粗活啊!
毫无疑问这是典型的找死行为,也不用等那位“哥哥”回来教训他,说不定殿下自己就把他给砍了!
木头越想越觉得害怕,又不敢主动进去找沈御离请罪,急得在门外团团转。
直转到绕林摇摇晃晃端了一盆水进了阁子,木头的那颗木头脑袋才忽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哥哥服侍殿下,他来服侍哥哥,这样应该就可以弥补先前的过错了吧?
说干就干。
确认阁里两位主子一时不会叫他之后,木头立刻飞跑去厨房要了几样菜蔬,又到园里采了几样果子,跑到下房里咕嘟咕嘟熬起了汤。
直到临近中午,绕林不想去御膳房取食,这才又想起了下面还有个新来的可以吩咐。
“喂,木头,木头!”她从沈御离那里问出了那小太监的名字,一边喊一边笑。
木头闻声立刻奔了过来,手里捧了一只捧盒,里面是喷香的两碗汤。
绕林一看就笑了:“你倒伶俐,怕我打你,抢着去御膳房拿饭来请罪了?怎么只有这么点儿?你自己不吃吗?”
木头跪着把捧盒摆在桌上,战战兢兢道:“奴才还没去御膳房,这汤是奴才自己熬的,给殿下和哥哥……补身子用。”
“咦,你还会做饭!”绕林大喜,端起自己的那碗汤咕嘟咕嘟几口就喝下了一大半,咂咂嘴:“味道很不错!里面放了什么呀?”
木头忙道:“海蛤墨鱼熟地党参,都是寻常东西。殿下血气方刚原本不必多虑,可是我看哥哥年纪也还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多加了几样益气补血的药材。”
“补血啊?”绕林放心了,捧着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我是得好好补补,这些日子吃了好些亏呢!你不知道,那天我屁股都烂了,路都没法走,那叫一个惨哟!若不是有好药,我……”
沈御离听得忍无可忍,重重地咳了一声截断了她的絮叨,抬头向木头吩咐道:“一碗汤不够堵他的嘴,你再去御膳房拿些管饱的饭菜来。”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木头恨不得把头缩到脖子里去,脚下趔趔趄趄地倒退着出了门,一溜烟跑了。
那叫一个惊骇欲绝。
绕林看着他跑远了,就回过头来向沈御离笑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家伙的胆子实在太小了点?今天早上我在外头看见他,他还给我磕头呢!”
沈御离摇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不是木头胆子小,是你把他给吓着了。”
“我才没有!”绕林不服,拍桌:“我这么好脾气的人怎么可能吓到他!明明是他吓到我了,一大早端个铜盆跑到屋子里来敲锣!布谷鸟都没有他那么吵!”
沈御离笑着叹了一口气,无奈:“摔个铜盆就吓到你了?你也替那孩子想想,他初来乍到,脚跟还没站稳就看见你这么个‘哥哥’在主子面前没大没小,怎么能不害怕?”
“我怎么没大没小了?”绕林很不服。
沈御离回身指指床,再转回来指指她手里的碗:“睡主子的床,抢主子的饭。这要是外头的人知道了,定要把你的屁股再打烂一遍。”
绕林大吃一惊:“这些都不行吗?那……那我以后睡哪儿?”
沈御离站起来,推开窗指指外面:“你可以睡在门口替我守夜,也可以到下房里去,跟木头一起睡。”
“我不!”绕林急得跳了起来,“我到外面去睡,会遇鬼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容易招鬼……你总不会希望这院子里三天两头有鬼光顾吧?”
“无所谓,我看不见。”沈御离一点也不在乎。
绕林是真急了,跳着脚就叫:“你无所谓我有所谓啊!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睡!你撵我我也不走!”
外面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在石阶前踉跄了一下,险些绊倒。
也亏得他是在主子跟前伺候久了的,定力过人,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站稳了,走到门边向内禀道:“四殿下,贵妃娘娘在花园望月亭,请您过去。”
这个“贵妃”当然不是刚刚下葬的那一个。如今宫里是新晋封的叶贵妃当家了。
叶贵妃性子和软怯懦,素日里也是怕麻烦的。她若说召见,那必定有个缘故。
当然是为了妃陵里的那些事。
沈御离带着绕林进了园子,远远就看见叶贵妃和另一个容貌秀美的妃子面对面坐着,下面跪了一溜太监。
才一照面,绕林就吓得打了个哆嗦:对面那位,不正是她“救驾”那晚,皇帝身边处变不惊的妃子?
她就知道那件事还没完!她今日不该来的!都怪沈御离!
这边胆战心惊揣着一肚子懊恼上前行礼,那边妃子已笑了起来:“原来那晚救驾的小功臣也来了。快免礼吧!”
沈御离依言起身,绕林在他身后怯生生躲着,要多乖有多乖。
叶贵妃用帕子掩口咳了两声,柔柔地道:“别怕,那晚的事,陛下和昭容都对我说了,你主仆二人都是一片忠孝之心,没有人会怪你们。”
绕林惊愕地抬起了头,急问:“怎么又成了忠孝之心了?那天晚上陛下还怀疑我是坏人,还要把我抓起来说等殿下回来一起审……我还生气骂人了!”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放肆!”钱昭容摇着扇子揶揄地笑着,“那天晚上,我可差一点被你给吓死了!你这孩子莫非是吃虎胆长大的?在陛下面前也敢放肆成那样!”
绕林讪笑着不敢接话,沈御离便替她说道:“野孩子而已,素日不曾被教导过,多谢父皇和钱娘娘包容。”
钱昭容手中小扇轻摇,很好脾气地说道:“这脾性的确是个野孩子。也惟其如此,赤子之心才更加难能可贵。这次的事,陛下嘴上虽不说,心里实在喜欢得很呢。”
绕林糊里糊涂听着,隐约觉得钱昭容似乎是在夸她,却总觉得心里不安,忍不住又插言:“我也不懂得什么赤子不赤子的,我只是不明白,娘娘的意思是,陛下不怪罪了吗?可是为什么呀?”
钱昭容摇扇的手微微一顿,之后若无其事地笑了:“事情过去了,不必再提。今日贵妃娘娘召你们来,为的是妃陵寒潭的那一桩公案。”
沈御离闻言又拱手行礼,一字一顿道:“贵妃娘娘,寒潭之事,儿臣此前已向父皇禀明:千真万确是三哥推我落水,儿臣不敢说谎!”
叶贵妃秀眉微蹙一脸为难,那边却忽然有一个小太监高声道:“你没说谎,难道是我家殿下说谎吗?我家殿下被寒潭冻伤,自从昨夜就一直发烧,今日干脆昏迷不醒了!贵妃娘娘,这件事谁是谁非,应当不难分辨!”
原来此人是沈御宇身边的太监小东子。他跪伏在地上哭得哀恸而愤怒,惹得心软的叶贵妃唏嘘不已。
这样看起来,好像确实是三皇子那边比较占理啊!
绕林第一个不服,叉着腰就高声叫了起来:“这算什么道理哟,贵妃娘娘召咱们过来是要查案的,不是来比谁哭得大声哟!若是要比嗓门,我从水池里挖两只蛤蟆来就能稳稳地赢你哟!”
小东子正哭得起劲,听见这话险些气得背过去,忙抬起头来打算跟她对吵。
绕林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又嚷道:“你家殿下落了水,我家殿下也落了水;我家殿下落水没有冻坏那是他自己本事大,你家殿下冻成那样那是他自己太不济!我家殿下落水在前,你家殿下落水在后,这分明是你家殿下残害手足,老天爷看不过去,惩罚他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呢!”
“你……”小东子气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老半天才嘶声叫道:“贵妃娘娘,奴才今日是代殿下来辩是非的,不是来跟人对骂的!”
绕林心下不服,还要针锋相对与他对吵,沈御离忽然按住了她的手。
于是叶贵妃终于得空开口说道:“的确,事关重大,总要有凭据才能定案。你们可有什么话说?”
最后这句话却不是问沈御离,而是问跪在地上的那一排高高低低的太监。
那是妃陵的守墓人。
这些人事先都是被告诫过的,在宫中的贵人面前并不敢说谎,当下七嘴八舌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那夜大雨,两位皇子都没有去守灵,只有他们这些人守着;天亮后换班回住处时捉到了醉酒的小太监,并从他口中得知了四皇子失踪;然后三皇子下令所有人寻找四皇子下落;再然后三皇子失踪,天亮后在寒潭被人发现……
来来回回就只有这些,实在并不能作为任何一方的人证。
毕竟他们不是谁的心腹,没有机会亲眼看到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
叶贵妃有些失望,又很为难,迟疑着道:“你们久在妃陵,对那一带的了解总要比旁人多些。连续两夜出了那么大的事,难道你们便不曾听到什么动静?”
几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摇头。
这时小东子忽然在旁冷笑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了怕连累到自己,就连皇子的性命和清白都可以不管是不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是皇家的事、是皇子的事!”
皇子的事,也就意味着有可能是未来皇帝的事。再往下想一步,那就是他们每一个人性命攸关的事了。
几个太监脸色都十分难看,一个比一个哆嗦得厉害。
沈御离没有像小东子那样嚷。他只是轻轻向前迈出一步,看着其中一个太监叹道:“的确,事关我与三哥清白,此事是必然要辨个是非分明的。太医说,三哥四肢全废、心肺尽损,此番实在是吃了大亏了。我虽问心无愧,却也不愿冤枉了三哥。若你们亲眼看见害我的凶手另有其人,我与三哥自然是皆大欢喜。”
他的话说得并不重,但被他盯着的那个太监已经抖得跪都跪不稳了。
沈御离认出了他,他也知道沈御离认出了他。他就是那天夜里,沈御离行凶之前在夹道里撞见的那个人。
他当然可以说出真相。但,一个“四肢全废、心肺尽损”的皇子,能给他什么?能庇护他多久?
这件事的利弊,那个太监已经在心中分析得很清楚。所以,叶贵妃注意到他以后,还没来得及发问,他已向前跪爬一步,咕咚磕下头去:“奴才不敢说谎!贵妃娘娘,奴才亲眼所见,那天晚上……是三殿下带着一队侍卫,将四殿下丢进了寒潭!四殿下在水中一动也不动,奴才远远看着以为殿下不行了,直到三殿下的侍卫们离开寒潭,才见四殿下自己慢慢地从水里爬出来……”
“你说谎,你说谎!”小东子吓得脸都白了。
那个太监抬起头来,脊背挺直:“奴才以全家性命担保,绝没有半字虚言!三殿下是怎么落水的奴才不知道,但四殿下肯定是被你们推下去的!”
这一番话说出来,就算是盖棺论定了。
小东子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急得又哭又求,吵吵嚷嚷不肯罢休。
沈御离作出兴趣缺缺的样子,起身道:“既然是非已经清楚,儿臣便没有旁的话要说了。贵妃娘娘,儿臣要去探望三哥,先行告退。”
叶贵妃见状只得应允,又站起来说道:“四殿下,此番你的确是受委屈了。且喜最终真相大白……唉,你若觉得心里难过,可以常到我那里坐坐。我虽不是你的生母,却也是曾与你母亲交好的,你不必与我见外。”
沈御离一一答应着,向绕林招招手就要往外走。
绕林却不甘心,趁人不备又悄悄溜到钱昭容身边去,低声问:“娘娘,我先前问的那件事……”
“唉,你呀,好奇心还真重!”钱昭容无奈,“陛下不喜欢宫人议论这个,你偏问!”
“事关我的性命嘛!”绕林厚着脸皮撒娇,“娘娘先还夸我是功臣,又怎么舍得让功臣抓心挠肝百思不解!”
钱昭容摇摇头,拿扇子在绕林头顶上敲了一记,笑了:“不过是鬼神之事而已,你偏要问那么多!其实那天作乱的不是刺客,是女鬼,很快被冲虚真人捉住了!人鬼殊途,陛下自然知道你同她不是一伙!”
“怎么就……捉住了?!”绕林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