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东‘门’庆终于又见到了泉州。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在陆地上见到了泉州的城‘门’,而是从海上望见泉州湾的壮丽景‘色’。泉州湾位于泉州府东部,北纳洛阳江、西迎晋江,是一个半封闭的海湾,海岸线将近三百里,湾内良港众多,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刺桐港——即泉州港。
这座港口不止是福建省的经济中心,更曾经是世界‘性’的贸易重镇!在宋元两代,泉州海外贸易大盛,货物吞吐量全球无双,号称世界第一港。但海禁以后逐渐疲敝,正常的对外贸易无法进行,经济活力渐渐转移到较为偏僻的月港,但月港的贸易毕竟是走‘私’,规模无论如何没法和泉州全盛时期的合法贸易相提并论。
东‘门’庆兴冲冲地带了一支以两艘三桅帆船、五艘双桅帆船组成的船队,并亲信卫士三百人,想来个衣锦还乡。东‘门’度早已买通了平海卫、永宁卫的官军,所以东‘门’庆的船队竟是大摇大摆地开进了泉州湾。来迎接他的是东‘门’庆同母胞弟东‘门’康。三年不见,当初还是少年的东‘门’康已经大见沉稳。东‘门’庆在众兄弟中与他最密,见到他来心中的高兴难以形容,在船上对李荣久等满脸欢笑地道:“若是别人来迎我,我这番回家便只有九分欢喜,见到了阿康,这欢喜便有十二分!”
东‘门’度来时,谢素素还避内外之嫌,但对东‘门’康则不然,他一上船东‘门’庆就拉他入舱见嫂子,又对谢素素道:“跟阿康不用见外。”叔嫂两人见礼毕,谢素素打量了东‘门’康两眼,心道:“样子长得和庆郎好像,就是看起来比庆郎还老成些。”
见过谢素素后,东‘门’庆又拉他去见戴天筹。戴天筹是独处一舱,整个航程不出舱‘门’半步,他在双屿时也是深居简出,无论是庆华祥的要人如杨致忠于不辞,或者是东‘门’庆的亲故如东‘门’度林文贞,都轻易见不到他,东‘门’庆就是要引见,一般也会先问过戴天筹,但这回却直接就带了东‘门’康来敲‘门’,一边对他道:“哥哥我在海上遇到一个诸葛亮般的神仙人物,你一定要见见。”
戴天筹也没准备,开了‘门’见到了东‘门’康,不由得一怔,东‘门’康见到戴天筹,也是一愕,戴天筹眉头一皱,便问东‘门’庆:“庆官,你这是……”
东‘门’庆笑道:“这是我弟弟阿康,我时常与先生提起的!”说着就亲亲热热地拉了东‘门’康入‘门’。
戴天筹看了看东‘门’庆,又看了看东‘门’康,这才笑道:“原来如此。”东‘门’康也已安然。
东‘门’庆便让东‘门’康与自己一般,向戴天筹行师礼,正要说话,负责本船航行的陈阿金走进来说:“总舶主,咱们不进刺桐港吗?”东‘门’庆奇道:“进啊,怎么不进?”陈阿金道:“可是领航的人说要往石湖村停靠,不进刺桐港了。”
东‘门’康闻言道:“是老爹吩咐的。他说泉州毕竟是东南要害大府,与月港那种偏远地方不同。哥哥你的船……”
东‘门’庆纠正道:“什么我的船!是咱们东‘门’家的船!”
“是。”东‘门’康对东‘门’庆的意见,素来很少违拗,便改口说:“咱家的船上品流复杂,要是这样进去,惹起了喧哗,给那些看我们不顺眼的士大夫瞧见,总归不好。”
东‘门’庆大是不悦,说:“什么品流复杂,什么惹事喧哗?我看是你们关节没打好!”
东‘门’康道:“许栋、王直他们的大船,也从来不进刺桐港的。”
东‘门’庆愠道:“我是许龙头么?我是王五峰么!他们是外地人!我是泉州东‘门’庆啊!泉州自家的子弟回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是这样说,不过东‘门’家既然已安排他的船队前往石湖,他若是不顾一切,硬生生闯入刺桐港,只怕真的会引***‘乱’,而且东‘门’庆对这一任的泉州知府、晋江县令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万一这两个家伙东‘门’家还没搞定,或者恰巧是清高耿直之辈,竟把东‘门’庆的船队视作外倭入侵,那就难收拾了。因此东‘门’庆虽然不乐,却还是让陈阿金依领航人的话往石湖去。
四五百年前的泉州湾地形与今日颇不一样,如果将当时的泉州湾视作一个虎口,南北两个伸出来封钳泉州湾的小半岛便如两个獠牙,而石湖村就在南边这颗獠牙上,实为控湾之‘门’户,钳港之利刃。船队既已入湾,只一掉头,转个弯就到了。
这石湖村是东‘门’氏的老家,田土贫瘠,居民务农无法自给,多以渔业补充家用。东‘门’霸当年在泉州得势之后,听李彦直之劝,在海边圈占了一***地方建祖屋,因他圈占的都是不‘毛’之地所以也没引发多少纠纷。东‘门’家的这一片祖屋是望湾而建,直通海港,这时又多了停船的设施,分明可作一个码头用了。
东‘门’庆四年前曾到这里转悠过,那时东‘门’家在这里虽有几十间房屋,但大多是粗夯实用的石屋、土屋,这时却已修缮一新,不由得有些奇怪,笑道:“老头子莫非又养了几房小的,家里住不下,竟然安置到这里来了?”
“哥你真会说笑。”东‘门’康道:“咱们家这两年光景差多了。老爹也没心思了,三年来没再添姨娘了。”
东‘门’庆指着那片祖屋道:“光景不好还有钱‘花’在这里?”
东‘门’康道:“这是给哥哥你住的啊。咱们家再穷,也不能省这钱。这修缮功夫还是我亲自监督的,哥哥你看合不合意……”他本来是指着那片房屋说话,忽觉周围气氛有些不对,望东‘门’庆时,只见他一脸的怒火的,就像要吃人一般,没说完的话也停住了。
东‘门’庆憋了好久,才仰天呼出了一口气,却并不是在放松,而是在发出一种更沉郁的愤怒:“好啊,好啊!原来老头子压根就没打算让我回泉州城!什么怕引起喧嚣,原来不是知府知县的关节没打通,而是老头子那一关没通!”说着就往船上走。
三年来他在海上‘浪’‘荡’漂泊,一开始那几个月还对东‘门’霸怀恨,后来吃了苦头,便日日思乡,夜夜想家。这回娶了天下名‘门’的千金小姐,携带满船的珍奇宝货,这般风风光光地回泉州,正是他三年来朝思暮想的衣锦还乡!不料到了家‘门’口,却被东‘门’霸冷冰冰地挡在了外面!如何叫他不发火?
东‘门’康叫道:“哥!”要拉住他。却被东‘门’庆一甩手挣脱,道:“阿康,这是我和老头子的事,你不要管!我这就把船开进刺桐港去!知府知县敢拦我,我就带人杀进城去!老头子不让我进‘门’,我一脚踹倒他!自己进‘门’!以后东‘门’家的一家之主不是东‘门’霸,改东‘门’庆了!”跳上了船,对正在安排水手停泊的陈阿金道:“不上岸了!走!我来领航!”他在泉州长大,自知道湾内水路曲折。
东‘门’康三步并作二跟着跳了上来,对水手们道:“***们的!不用停!”水手们面面相觑,却不听他的。东‘门’康又走近东‘门’庆,小声道:“哥,你自己怎么闹都不要紧,可现在带着嫂子呢,闹得大了,把当年的事也闹出来,让嫂子听见,只怕不太好。”
谢素素这时正在舱内整理东西,听到响动让墨儿出来打听,东‘门’霸和东‘门’庆闹翻的缘由,在新婚妻子面前可不大好意思提起,因此东‘门’庆见到墨儿,怒火收敛了两分,也不嚷嚷了,只道:“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他,回到了家,他要我怎么赔罪都好!毕竟我是他儿子!但现在我是新婚回来,他连家‘门’都不让我进,这口气我咽不下!”
东‘门’康道:“哥哥,你别这样想。这里是我们的祖屋啊,老爹也是在这里出世的,你来到这里,便算是回家了。你带来的人也确实多了些,都进城去也没法安置。不如先在这里落脚,等安顿好了再带嫂子进城。这边的屋子是我亲自布置的,你要是不满意重新装修也就是了,就是再起几栋高楼也行,又不是没钱。泉州城那么挤,风景比这里差远了。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东‘门’庆听了只是冷笑!若是起几栋高楼就可以,他何不在平户起?何不在澎湖起?之所以重视泉州,为的还不是那口气!
戴天筹走了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情,东‘门’庆冷冷道:“老头子不让我进城,让我在这里落户呢!”
戴天筹哦了一声,道:“那‘挺’好的啊。”手指着那片祖屋一划,道:“这片地方风景甚佳,又有深港,从泉州府衙的角度看大概会以为这里地处偏远,不值一哂,但从海上形势看,此地实属要冲。海外船只入湾,湾内船只入海,在此均可望见。这里本该筑一座城堡的,可惜朝廷腐朽,海防废弛,竟让此处变成无主滩涂。”
东‘门’康‘插’口道:“这不是无主滩涂,这片地方都是我们东‘门’家的,临近的渔民、村民都知道。”
戴天筹笑道:“是吗?若这里是东‘门’家的祖业,那庆官你在这里干什么便都名正言顺了。妙,妙!依我之见,庆官你不如就在这里修一座庄园别墅。庄园之内,可依地势筑若干城楼,再设码头作港口。此处背靠泉湾,外通大洋,澎湖大员可朝发夕至,到吕宋日本也可直接启航,无须再经月港、双屿了。妙,妙!”
东‘门’庆本甚生气,东‘门’康的话只是让他勉强抑制怒火外发,但戴天筹的这几句话却让他想到了陆海策,登时将与乃父争强斗气的那些狭隘念头都抛到爪哇国去了,登上柁楼凭栏观察地形,越看越觉得果然大妙,回顾东‘门’康笑道:“咱们的祖上大有眼光,竟在这么块风水宝地上落户!”
东‘门’康看了戴天筹一眼,道:“那哥你是愿意住下了?”
东‘门’庆嘿了一声道:“住吧!现在我权势还不够大,老头子才不肯让我风风光光进城!可我现在不稀罕了!再过两年,我要让他进石湖城来求我认他!”
这时谢素素已走了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情,东‘门’庆笑道:“没什么,我和阿康想起了一些往事。”又指着那片房子道:“素素你过来瞧,那就是我们东‘门’家的祖屋。咱们家的祠堂也在这里呢!我想在这里修建一座背陆靠海、可以跑马停泊船的大庄园,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