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进厨房后见正南等显得有些紧张,心中奇怪,从众厨子脸上扫过,道:“好多生面孔啊。”
还好池正南也有几分灵机,忙陪笑说:“是,都是刚刚投诚的长岛岛民。”
安东尼哦了一声,又问:“近来满岛都传说这个厨房出来的东西好吃,船长让我来看看。嗯,一定是新投诚的人里出了个厉害的大厨吧,是哪位,能给我引见一下吗?”
那些打下手的个个畏畏缩缩,不敢出头,甚至有人竟然将目光往东‘门’庆身上扫,正在洗碗的新五郎看见,赶紧上前,挡在安东尼和东‘门’庆之间,说道:“是我。”
安东尼看了他一眼,哦了一声,瞧瞧他高耸的颧骨,再瞧瞧他劲突的手筋,颇感惊讶,说:“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此时厨房里气氛颇为诡异,安东尼环顾了一遭,竟然没再多问什么,只道:“回头‘弄’几个好菜我尝尝,如果做得好,以后佛朗机老爷的饭菜也由这里包办。”
说完就要离开,众人见他没多问都松了一口气,谁料安东尼临走前脚顿了顿,忽又道:“外边做的东西送到佛朗机老爷们跟前,他们都要让人先试吃的,所以你们最好把东西‘弄’干净些,可别出了什么岔子,我不想担待责任!”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新五郎和池正南等都谢天谢地,东‘门’庆却疑‘惑’起来,心道:“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已看出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来由的话来?”微一沉‘吟’,正要派人去找秀吉,这家伙却已从外头钻了进来,问:“怎么样?他有没有挨个盘问?你们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东‘门’庆道:“挨个盘问倒是没有。不过……”
秀吉忙问:“不过什么?”
东‘门’庆道:“我觉得他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但也没十全的把握……”
秀吉啊了一声,道:“我这就追上去杀了他!大家准备动手吧!”心想若现在先杀了安东尼动手,虽然也嫌仓猝些,但仍然能打佛朗机人一个措手不及。
东‘门’庆却道:“慢!事情也许没那么糟。”便将方才安东尼的反应详细说了一遍,重点提及他最后一句话,道:“你觉得这里面是否有玄机?”
秀吉略一沉思,有些吃惊又有些暗喜道:“难道他虽然看出了什么,却打算帮我们?”
东‘门’庆道:“怕是有这么点意思。不过他未必肯明目张胆地帮我们。这家伙胆子比你还小!”
秀吉愠道:“你什么意思!”
东‘门’庆哈哈一笑,不再调侃他,又道:“不管怎么说,他应该不会去告发我们,这家伙胆子比你还小,心却比我还软。他若是看出了什么,也应该知道一旦告发会死多少人!不过你还是得派人盯着他点,万一事发马上动手!”
这一日里,东‘门’庆和秀吉都充满了紧张,他们也知道若安东尼真的看出来了什么又去告密后果会多严重!所以他们都已经准备好武器打算随时动手了!但事情却没有朝坏的方面发展,安东尼似乎没有胡‘乱’说话,当天晚上‘门’多萨就传来命令,让这个厨房优先准备他们佛朗机人的菜肴。来传令的人却是秀吉,他说了‘门’多萨的命令后笑‘吟’‘吟’的,道:“安东尼要么就是被我们瞒过了,要么就是有心帮我们,总之现在红‘毛’鬼既然把他们的肠胃也‘交’给了我们,我们便又多了一条制他们死命的路子!”这几日他和东‘门’庆相处下来,背后对佛朗机人的称呼也变得越来越不客气了。
东‘门’庆却不大同意他的看法,说:“别忘了日间安东尼临走前特别叮嘱的那句话,他既说‘门’多萨对外来的食物很小心。我看下毒的法子只怕就用不上了。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就在东‘门’庆和秀吉商议着怎么算计佛朗机群盗时,海上发生了一件他们不知道的事,一艘从南部中山国来的小商船沿琉球岛链北进,想到九州做点买卖,不料到了这片原本十分安全的海域却被金狗号拦住了。
这艘商船实在太小,金狗号对付它也不费什么力气,甚至连动静也没传到岛上就搞定了。小商船上值钱的东西也不多,不过佛朗机人却从这些琉球水手的口中得到了一个讯息,说是最近大明那边来了一艘很大的商船,但这支商队却不是要到琉球做生意,只是被风吹‘乱’了航向而暂时在琉球停泊,入港后还得到了国王的接见,过一段日子或许也要北上到日本去。
对于这个意外的消息该如何看待,佛朗机群盗分为两种意见:一派人主张在此守株待兔,等那个商队经过时截住,那便能再发一笔大财;另一派人却主张保守,认为现在金狗海盗集团的本钱已够多了,今后只靠做买卖也能发财,没必要再冒险。
人都是穷则勇猛富则思安,金狗海盗集团现在的货物已经多得原本三艘船也装不下了,就算他们不再做生意不再抢劫,只将这批货物运到欧洲那也是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了!而且经过这两年的闯‘荡’,佛朗机人发现东海上‘私’人武装发展得极快!两年前他们偶尔还会遇到一些财货多武装弱的船只,但近半年来遇到的所有海上商队几乎没一家是好惹的,商队的财力与武装力量一般都呈正比。别说威名远震的许栋、王直、李光头等人,就算是前一段在陈家村遇到的那拨还不大会打海战的商人也让他们遭到了不小的损失。
“咱们还是赶紧回欧洲吧。”拉索说:“听说中国有句谚语:常在海边走,鞋子迟早得湿。汉尼拔都有打败仗的一天呢!要是这次上来的是像李光头那样狠辣的家伙,那我们非但抢不了人家的东西,反而要把本钱给赔上!”
‘门’多萨和加斯帕听了都觉得拉索太过胆小,心想东海上像李光头那样厉害的主儿能有几家?不过,虽然说人‘性’之贪婪没有极限,但吃过几次大亏又已经坐拥巨富的他们也不大愿意再冒险,毕竟海上的战事变数太大,而且东海上能够全凭实力就打败他们的人,‘门’多萨等至少也遇见过两次了!
再则,‘门’多萨等还存着一个心思:他们打算扯下骷髅旗前往九州,希望能以商人的身份和许栋、王直和好。他们的这个决定并非此时才忽然冒出来。
上次金狗号到达满剌加时,他们遇到了一个葡萄牙老乡,知道许栋、王直和佛朗机商人的关系其实很不错,只要不是恶意的海盗,许、王都颇愿结‘交’。‘门’多萨等到东方来只是为了发财,也不愿意在实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再和许、王等人作对。现在他们手头已有了大笔的资财,若许栋、王直能允许他们在这片海域行走,那他们大可转盗为商。别的不说,只要将福致隆上的生丝运到日本出了货,换成白银,再到双屿购入生丝,然后下南洋购置香料,这一圈走下来,他们的财富便能增值五到十倍!既然有这么高的利润,那还做什么海盗!因此他们便向那那个老乡求了一封写给王直的书信,信上说的都是调停的话,大意是金狗船队已经打算“从良”,希望许龙头、王五峰能够原谅他们过往的冒犯接纳他们。
不过‘门’多萨等准备拿出这封信的时机也是有讲究的,那就是必须等到他们的本钱大到光做生意的利润就超过直接劫掠,而现在显然时机已到。
因此这些番鬼便决定:不特意为那支或许会北上的商队而停留,等那艘被俘虏了的大福船修好了就走。
这个会议在金狗号上开了约半个小时,出来后才将结果告诉被挡在‘门’外的安东尼,安东尼听说后松了一口气,不管南面那艘大船是不是很厉害的角‘色’,他都不希望和对方起冲突,因为他害怕见到死人。
然而,他所害怕的事情却很快地又发生了!
海盗们将琉球小商船上的货物搬走后,‘门’多萨就下令将整艘船凿沉,指着还在小商船上惶惶不安的商人和水手,安东尼问:“他们呢?他们怎么办?用金狗号将他们载回去的话,不如让他们自己把船开回长岛……”
他的话还没说完,佛朗机人已经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让安东尼感到恐惧,他已经猜到‘门’多萨要干什么了!果然,这个船长冷笑着说:“谁要载他们回去了?”
“不!不!‘门’多萨!船长!求求你了!你不能这么做!”安东尼哭了起来:“***在天上看着呢……”
然而这些红‘毛’海盗哪里会听他的劝阻?‘门’多萨手一挥,就让手下行动!没多久海面上便发出了惨呼,呼叫的都是即将伴随小商船尸沉海底的琉球商人和水手。就像以往的无数次经历一样,安东尼站在甲板上无助地望着这艘渐渐沉默的商船,无助地听着与他同文同种者的哀号与求救。
解决了这艘小商船后,拉索驾驶金狗号继续在长岛与陈家岛之间戒备,‘门’多萨等却改乘圣约翰号回长岛。在回航的路上,加斯帕说:“现在那艘中国大帆船也快修好了。你看这岛上的人该怎么解决?”
“这个岛上的人对我们敌意很深,但以后我们可能还会来到这里。”‘门’多萨说:“我看船修好了以后,除了已经投降的人之外就全部解决掉吧。”
加斯帕问:“怎么解决呢?”
‘门’多萨说:“用刀‘浪’费力气,又会把刀砍钝。用炮‘浪’费***。我看这样,我们在满剌加买的满剌加号也太老了,现在快修好的那艘大船既能运货又能装储备物资,这艘满剌加号不如就不要了。临走之前我们想个办法将这些异***都哄上满剌加号,到了大海上,就如刚才那样凿沉,不就一了百了啦?”
加斯帕连连点头赞成,说:“好主意!这是最干净、最省事的办法!”
安东尼躲在船板的另外一边,听到这句话后全身发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
随即又听加斯帕说:“不过现在投降了的人,貌似也太多了。秀吉招人的本事倒是不错,但我们既然准备放弃满剌加号,就不需要增加那么多的水手。”
“那也简单。”‘门’多萨说:“把不需要的水手也哄上满剌加号,一起处理掉不久行了?”
“主啊——他们竟然连已经投降了的人也要杀!”安东尼在船板的另一边颤抖得更厉害了:“为什么他们会堕落到这种程度?他们不怕下地狱么?”
他年纪虽不大却已经历过许多事情,以至于被卖到卧亚时已有厌世的情绪——尽管那时他还很小,但是听了那个神父的说教后他才又点燃起了对世间的希望,以为只要如他遇到的那位神父所言,全世界都变成***徒的话,那天堂就会降临人间。但上了金狗号以后他看到的却是没有武器的人被有武器的人***、奴役,而杀人者还偏偏都是‘胸’挂拿十字架的。
“他们……他们不是真正的***徒!”安东尼想——他只能这样解释了。这句话他曾经对秀吉说过,但这时他脑海中却浮现出另外一个人来,当想到这个人以及这个人可能要做的事情时,他连心都颤抖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竟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期待,甚至有些兴奋。
“不!不!我怎么可以这样!我被撒旦俘虏了吗?不——我不可以这样的!啊——为什么我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忍不住在兴奋!”
‘门’多萨和加斯帕从船板的另一边转了过来,看见安东尼浑身发抖却都没放在心上——这个没用且愚昧的黄种人的这种表现,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反正他什么也干不了的。”‘门’多萨翘起嘴角和加斯帕会心一笑,他们都知道这个可怜虫虽然‘性’子有些执拗但不敢做任何‘激’烈的事,正因如此,他们才一直对他很放心。
——————
新的一月,新的气象,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