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申时行还是很注重内阁团结的,在当今外朝言官势力气势汹汹、天子有意压缩内阁权力的局面下,内阁如果还不能维持团结,那就更举步维艰了o
所以申首辅见王锡爵脸色难看,便主动对王锡爵开口道:“你且先放宽心,我相信你不是徇私舞弊的人o现在吾辈该议一议,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想法子解决就好o”
阁老王家屏发言道:“外间传言进士前几名不如国子监最后一名,依我看来,这不是今科春闱录取出了错,就是国子监考试出了错,总归是这两处o”
申首辅很坚决的说:“今科春闱录取当然没有问题!”
如果录取进士这样的敏感环节出错,那后果就太严重了,绝对不能承认o更别说王锡爵这主考官本来就是按部就班,并没有什么出格地方,最多偶尔夹杂了几个人情o
申首辅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大家都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o
既然录取进士环节没有问题,那么出错的就是国子监环节了o国子监的错误,大概就是把范弘道列为倒数第一,然后搅扰的人心不宁o换句话说,如果范弘道不是如此刺眼的倒数第一,那就没这么多事了!
众人还都知道,国子监祭酒罗万化是王锡爵的亲信,所以申时行照顾王锡爵的脸面,才没有接着往下说o至于下面的话,只能让王锡爵自己来说了,如果王锡爵自己拎不清轻重,那倒霉的还是他自己o
王锡爵长叹一声,对申首辅拱拱手道:“此事涉及到我,理当避嫌,还请元辅写票吧!”
目前大明中枢公文处理程序是这样的,地方和外朝的奏疏送进宫中,首先由内阁提出处理意见叫做票拟,然后奏疏送到司礼监去,由司礼监批红,再之后就可以将处理意见当成圣旨下发外朝了o
一般程序化的公文,司礼监就直接批红了,比较重大和敏感的事务,司礼监太监会向天子奏报请示,或者由天子直接过目奏疏,然后根据天子意见批下去o
今天礼部这封奏疏,经内阁票拟后送到司礼监,司礼监诸太监眼看此事涉及到阁老王锡爵,便没有自专,又送到内宫请天子过目o
这种涉及到大臣事故的奏折必须要让天子知道,如果天子正好想敲打或者惩治这个大臣,那就等于是帮着递刀子了o如果天子没别的心思,就当没发生o
此时的万历天子虽然已经开始懈怠,但还没有懒惰到万事不理的程度o司礼监那边送来的奏疏和内外大臣的密奏还是会亲自看看的o
“范弘道?”这个名字第一次直接出现在天子面前,天子自言自语道:“有点耳熟,似是听说过?”
送今日奏疏来的是司礼监随堂办事太监田义,他躬身答道:“就是前阵子与王世贞论战的人o”
万历天子恍然,难怪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o当时那次朝会实在太搞笑了,两边大臣以王世贞职务为引子,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到最后却传来一个“王世贞被范某某气死”的噩耗,满朝大臣一场辛苦全都竹篮子打水o
在国子监,一日的喧嚣结束后,金乌西坠,范弘道拖着长长的身影出了集贤门o随从尤英就在街道边上守着,见到范弘道从国子监出来,一个箭步上前迎接,并低声道:“遵照先生吩咐,一切都妥了!他们确实去了礼部,又听说礼部写了奏疏送进宫中o”
范弘道点点头道:“好!”
科举考试的贡院位于京师内城东南角,距离崇文门不远o有多赶考举子便住在崇文门附近,商肆繁华的崇文门外大街一带自然也成了不少读书人租住的地方o
这一片可是范弘道的根据地,虽然人不在这里了但香火情还在o所以范弘道打发了尤英回崇文门外大街,找了不少相熟的商家帮着自己散布取士不公消息o
落第举子心怀愤懑,这种取士不公的消息当然传的很快o并且范弘道还委托相熟商家去收买了几个手头拮据的举子,帮着鼓动其他落第举子去礼部闹衙o
但凡从家乡千里迢迢赶过来考试却又落第的读书人,肯定都憋着怨气,有发泄的机会当然求之不得,何况又是如此合情合理的闹事借口o数千人里面,总有几十几百个敢去闹的o
范弘道冷笑几声,既然罗祭酒、秦监丞等人不在乎制造丑闻,想要用这丑闻抹黑自己,那就帮着他们把丑闻发酵和扩大,彻底炸开好了o
同样是这个傍晚,申首辅从宫中回到家里,立刻将自家儿子申用懋从南城招回家o
此时申大公子就任大兴县南城分署的掌事县丞后,基本上就住在官署里面了o但今次有父亲大人召唤,申大公子也不得不抢着时间进了城,并回到申府o
申首辅见了儿子便询问道:“我吩咐过你,去结好新科进士,暗中观察其中人才,你做得如何了?”
申用懋的新摊子刚开张,哪有太多精力放在这上面o答道:“王家那边早就开始收拢士心了,状元、榜眼、传胪等人皆与王衡交好o
儿子我的声势肯定不如,也找不到那么多够分量的人物,所以想跟王家比拼实在比不过o更别说王阁老是主考官,新科进士理论上都是他门生,天然与王家就有亲切感o”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申首辅并没有骂儿子不作为,却说:“不用发愁找不到那么多人,有一个范弘道就足够了,声势绝对不会弱于别人o”
申用懋有些懵了,“范弘道?他就是一个监生,能行么?父亲大人怎么会觉得范弘道分量重于一干新科进士o”
申时行并没有泄漏奏疏内容,这是一位宰辅的最基本个人修养o只答道:“现在肯定能行,只要你拉拢他o”
向来听话的申大公子快要哭了,听父亲大人这意思,要让自己去拉拢范弘道?可是自己刚刚拒绝了范弘道请求历事没多久!
还是饶了他吧,他宁可去抄一百遍经义,也不想再去反复无常的求着范弘道,有一个政治家父亲真的太痛苦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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