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皇帝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
他的下首,站着一名官员,哪怕如今冬日寒冷,鬓角却沁出不少细密的汗珠。
他不敢用衣袖去擦汗,只是微微躬身立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门外,皇帝身边的大监进来,恭敬的唤了声,“陛下。三公子在外头等候传召。”
那坐在御案后许久不开口的帝王,这才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揉了揉眉心,“让他进来。”
没等片刻,大殿外进来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青年。披在身上的大氅递给一旁的内侍,跺跺脚,这才朝御案走去。
皇帝见到他,原本肃穆的脸,缓缓绽出一个笑容。
“屋子里有炭,还怕你身上那点寒气?”
裴瑾廷行礼后,一手负在身后,脚步悠闲地踱了两步。
好似发现什么新奇的事务一般,咦了一声,“丞相大人也在啊。”
他面无表情地,黑眸幽幽盯着一侧站立的明丞相。
明丞相一动不动的身子,这才动了动,拱手道,“见过裴大人。”
裴瑾廷并未还礼给他,而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明丞相。
“景珩。正巧你来了。昨日明爱卿和朕说了他府上那丢了的孩子。”
“原本想着怎么也该认回去。”
皇帝坐在御案后,饮了一口香茗,慢悠悠地说道。
裴瑾廷哼笑一声。
这事昨夜他已经同顾青媛通过气。
“景珩。这事同你也有那么点关系。不若听听明爱卿的意思?”
裴瑾廷侧头去看明丞相,辨不出喜怒。
“裴大人。”明丞相的姿态看起来有些卑微。“那孩子曾是大人的内眷。”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看向裴瑾廷,见他依然是那样的喜怒不辨的表情,又继续说道。
“当年大儿媳生产时,碰到一个包藏祸心的稳婆,竟说双胎中有一个是死婴……”
“这些年大儿媳一直耿耿于怀,那次明微在街上碰到坏人,多亏了那孩子相救。”
“裴大人,明家想认回那孩子,到底她曾是你的妻子,不知她的性子如何,是否会愿意回明家?”
裴瑾廷偏头看一眼上头靠在龙椅上的皇帝。
目光又缓缓落回明丞相的身上。
“愿意回明家如何呢?不愿意又如何呢?”
明丞相昨日就曾在皇帝面前坦诚过这件事,并把顾青媛受到的那些刺杀,都推脱为家中有人不愿意她回家,故而买了杀手。
“明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若是那孩子很的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也可以将她收为义女。”
裴瑾廷嗤笑一声,一双眸子阴冷,想到昨天夜里,顾青媛哭得那样难受,今晨起来眼睛都肿着。
“你也说明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那她为何要去你家?。”
“图你家什么呢?图你家不是高门大户?图你家有人一次又一次的杀她?”
他又朝明丞相靠近几步。
忽然,抬起脚,狠狠地踢在明丞相的膝盖上,让他往后退了几步,狼狈跌倒在地。
他慢悠悠地走到明丞相的跟前,微微弯腰,唇角勾着讽刺的笑。
“顾家大姑娘,我的妻子,她姓顾,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张口就来认回去?”
裴瑾廷在帝王面前,如此的无礼,若是其他的臣子,想来早就让人轰了出去。
但这一刻,皇帝只是端起了茶盏,撇着上头的浮沫。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眼前的青年,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在某一天清晨,纵马宫中,一路疾驰而来,愤怒地看着他,想要质问他,却又隐在唇间。
从那之后,他再没有往日的精气神,变成如今这副无法无天,浪荡无边的模样。
皇帝皱起眉头。
好像这么多年,只有一个顾家姑娘能够牵扯着他的情绪。
御案前,那个满脸讥讽的青年,一字一句道,“明家欠她的,都该一样一样的还回去。”
如此平淡的语气,却又好似隐含几分微不可查的沉冷意味。
明丞相哪怕此刻被踹倒在地,也没有冷下脸来,反而羞愧地扑跪在地,对皇帝说道,“陛下。裴大人说得极是,这事的确是明家做错了。”
“臣舔着脸求到陛下这里,是想为那孩子讨一份赏赐,顾家不曾好好的厚待过她,尤其是孤女的名声传出来后。”
“臣想告老还乡,以此换来一份荣光,给那个孩子。”
犹如遭遇一阵强风般,他听起来杂乱没有逻辑的话,响彻在殿内人的耳畔。
“景珩年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轻狂,委屈爱卿了。”
皇帝看似和明丞相说话,实际统领目光落在裴瑾廷的身上。
明丞相低首立在那里,“陛下,臣不怪裴大人。实在是臣府上的人鲁莽,心眼小。”
“臣定会好好的整肃家风,好好的迎那孩子回府的。”
“都怪臣没齐好家,大错大错。”
他这话说得有趣,看着是说明家的人有错,却又字字流露出几分好心没好报的意味。
皇帝将茶盏放在桌上,笑道,“爱卿一片赤诚,又是为了家中骨血,景珩这孩子,就是朕有时候也在他面前吃瘪。”
他说着,还叹了口气。
皇帝开口就说自己都在裴瑾廷的面前吃瘪,就算明丞相想计较裴瑾廷的这一脚,也说不出口了。
他甚至还未找到弹劾裴瑾廷轻狂无状的话,就被皇帝给堵了回来。
而且,皇帝更是将他最终的目的,想让皇帝赐下旨意,从顾家发还孩子给明家,这条路也被堵住。
明丞相看着面前面容和皇后七分像的青年,不清楚为何皇帝如此优容他。
镇国公府,顾绍还不曾被放出大牢,案子依然在有条不紊的审理。
顾青媛正浅笑盈盈地坐在荣昌郡主的床前。
一个人心情愉悦不愉悦,看对方的人就知道了。
荣昌郡主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见到顾青媛进来,呆滞的眼珠转了转,嘴唇微微动,“你不要来找我。我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才不叫破的。”
顾青媛坐在卧榻边,握起荣昌郡主放在被褥外的手。
“郡主。你可要好起来啊。”
她拍了拍荣昌郡主的手背,荣昌郡主立刻像是受惊的孩子,不断往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