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读完后,魏呈跪着接过圣旨,面无表情,动作也很机械。
原来真的坐上这个位置时,没那么开心。他似乎能理解当时魏寒为什么要放弃这个位置的原因。
失去一切,为天下服务,做个冷冰冰的皇帝,真的一点都不好玩。
可圣旨接手那一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下午时分,皇上已经躺在了金棺中,里面置放着柔软的垫子,还有白玉高枕,周围放了些精致、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
有喇嘛在殿中念经作法,彩色的帆挂了许多,飘飘摇摇。
魏呈站在门口,第一次这样眺望广场,很大,也很空。他身后是一片低低的抽泣声。
做完法事后,棺便要入皇陵了。皇陵位于城郊外,出殡当日,全城百姓都出来围观,队伍长得不见首尾,一路从皇宫出了城。
皇陵很大,周围有很多带刀侍卫把守。外面轰轰烈烈站着一堆人,有点辨不出谁是谁。
魏呈得亲自料理这些事,打开陵墓后,金棺被抬了进去,然后稳稳落地,里面点着一盏长明灯。
最后,所有人再次跪下叩拜,然后行礼,对死去的先皇敬以最高的礼数。
至此,像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江山换主,没变的,是安居乐业的百姓们。
两日后,依照旨意,是魏呈的登基之日。大臣们脱下丧服,又换上官服,头戴乌纱帽,左右两边对站开来,红毯一路从宫门口铺到了议事大殿。
魏呈就从门口一路走过来,像极了他一路走来的痕迹。走的时候,魏呈心里时时在想,如果苏蓁蓁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感想。
会夸他厉害呢,还是笑着撞他肩膀,说“你当皇帝?那随便给我个闲云野鹤的职位玩玩。”
想到这,心里的难过已经被气氛压下去。
魏呈一步一稳健,慢慢走上阶梯,走到最高处时,太监抽打的长鞭刺啦声已经停下。
老臣们在一旁恭候,接下来,内阁便要换上魏呈话事了。
戴上龙冠后,脚下所有人整齐有序的跪下,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地间,顿时只回荡着这句话。魏呈微微抬手,“平身。”
身边的太监随即贡上玉玺。
龙椅光亮,也在迎接着它的新主人。
金盛国五十八年今时今日,魏呈正式登基,成了新皇,朝中老臣辅佐在旁,内阁成员充沛,兵马粮草也足,战事暂无,一片盛世。
登基次日后,死去的淳王妃忽然被加封,赏赐无数。可淳王妃的陵墓,一直没被找到。就连那死去的淳王魏寒,尸骨最后也不知道埋哪个荒山野岭。
所以要去办这件事的太监一脸懵,到处打听都打听不到一点消息。
薪火相传,朗朗乾坤,消息总被传递得很快,人们口中顿时又议论起这位新皇。
魏呈坐上皇位后的第七天,秘密查抄丞相府,搜出不少近年来丞相收受贿赂的证据,证据确凿后,直接下旨抄家。
京城中人人自危,开始先自抄起来。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没想到,这火来得这么快,还烧得这么野,祸殃池鱼,没人想遭罪。那些平时做事太过显眼的,通通都被以各种理由查抄。
魏呈这个皇帝做得很顺手,他发现他习惯这样三点一线的日子,竟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一天抓一个,一天判一个,一天杀一个。
顿时,没人再质疑魏呈的能力。就这样查抄了三个月,京城中那些嚣张恶霸也被连根拔起,全用铁链一起拴着,被魏呈发配到了边关做苦力。说是劳改,其实就是流放,没有召回,永生永世不得回京。
国库充盈,举国上下安好。
“皇上,您歇一会吧,喝口茶润润嗓子。”
魏呈搁置下了笔,端起茶,细细闻着。
是之前苏蓁蓁爱喝的那款。只可惜,十斤茶还没送到她手里呢。
抿完后,伺候他的太监道:“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呈微微蹙眉:“说。”
太监在脑海中已经拟好了话,跟说顺口溜似的:“皇上已经登基三月零八天,可后宫还空着,皇上……按照规矩,应该进行一年一度的选秀大会了。”
无外乎在提醒魏呈,不要只忙于朝政,也要注意其他的事,譬如,选妃。
魏呈愣了愣,低声道:“此事不急。”
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但魏呈都这么说了,太监也不好说什么,皇上现在年轻气盛,想先弄事业,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不用劝,朝堂那帮大臣应该会时不时在皇上耳旁叨两句。
到时候,皇上应该就能听进去了。
“已经立秋了,皇上,添件衣裳吧。”
魏呈起身,想去后花园走走,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宫女忽然撞到了他,害怕得当即跪下。
“你哪个宫的?慌慌张张,见到皇上就往上撞,没长眼吗?”
魏呈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抬手示意太监别说话。
得亏今天魏呈心情平淡,若是两个月前在处理事情时,这宫女早死个十次八次了。
“起来吧。”魏呈开口后,这宫女战战兢兢,连动作都在抖。
看样子,她是很怕,有些面生,应该是今年新进宫的。
宫女胆怯的抬起头时,一阵微风拂过,不知是迷了谁的眼。
那一瞬间,魏呈以为,苏蓁蓁就栩栩如生站在自己眼前。可定睛一看,不是。
只是眉宇间有点神似罢了。
天地下能长成苏蓁蓁那样的,能有几个?
魏呈淡声道:“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走走。”
“是。”太监走了,只留下宫女一个人。
魏呈问:“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叫十三。”
魏呈又问:“谁给你取的?”
“是奴婢的娘……她说,因为一年只有十二个月,所以给奴婢取名十三,很特别。刚好奴婢出身的日子也是在十三号。”
那年白雀城,苏蓁蓁倚在城墙上,喝酒,疯疯癫癫的说了些话。
“你不知道,红橙黄绿青蓝紫,红为头等,所以我便日日穿红。像天上的骄阳,像沙漠中的枫树,像万家灯火上的祝福……”
这番话,顿时让魏呈想起故人,片刻失神,宫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再次跪下。
“起来吧,朕不罚你。”
宫女被命退后,就只剩魏呈一人,长廊上养了几只雀,他把着笼子,左右观赏。
里面的雀叽叽喳喳的叫着,十分可爱,上蹿下跳的,有的笼养一只,有的养两只,看起来就像恩爱的夫妻,互相依偎取暖。
次日,魏呈缺席早朝。大清晨便穿了便衣出宫。
如今他是皇上,想解封哪里就解封哪里。
魏呈去了淳王府,亲自撕开了门上的封条,两旁的守卫给他开门。
淳王府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人来打扫了,周围甚至结满了蛛丝,灰尘都落了厚厚一层。
脚下一踩,便能印出个痕迹。
大厅的样子没变,周围都没变,只是人去了,空了,死气沉沉的。
魏呈一步一步走着,就这么走到了苏蓁蓁原来居住的院子里。
上面的常青藤已经爬满了整面墙,花儿开得灿烂,在这里肆意生长。那副石桌还停在那,旁边有个秋千,以及,那条显眼却又已经褪色的红丝绸,绑着的那颗枯木,已经在进行第二次凋零了。
魏呈走过去看,忽然一愕。
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棋局,没下完,看起来,是当时苏蓁蓁不想玩后没收拾,放在这,然后.进屋睡觉。
桌上还倒扣一本书籍,以及几张画着乌龟的纸条,看起来是用来惩罚输的人,一切好像都还在昨天。
魏呈坐下后,看着棋局沉思了许久,脚下忽然踩到一个硬疙瘩,低头一看,落叶堆里好像藏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扫开了落叶后,一根簪子露出来。魏呈弯腰,捡了起来,上面垂着金线流苏,在他手上冰冰凉凉的。
是苏蓁蓁的簪子。
这傻子,经常乱蹦乱跳,头上的簪子掉了不止一次了。
脑袋忽然被人敲了一棍似的,魏呈才想起来,苏蓁蓁已经死了。
这簪子,也没办法还给她了。
放进怀里后,魏呈不敢轻易碰桌上的东西,轻手轻脚站起来。
就好像苏蓁蓁还会回来,还会继续下完这盘棋,苏蓁蓁最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了,不然会生气。
魏呈两步上了阶梯,推开门,屋内没什么灰尘,因为门窗紧闭着,放在窗前那盆花已经枯死了。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梳妆镜前,一把玉梳放在那,还有装首饰的匣子,都是苏蓁蓁常用的。
魏呈忍不住走过去,打开那个匣子,里面的首饰还没被带走。还有苏蓁蓁常坐的梨木圆椅子,篓里还放着苏蓁蓁绣得别别扭扭的帕子,只绣了多花,看起来甚是辣眼睛。
针还别在上面,线也没剪断。
花瓶内,也是已经干死的花枝。墙上挂着水墨画,青山隐隐,是苏蓁蓁向往的地方。
一切的一切熟悉得让人难过。
最让人心塞的是,点点滴滴都能看见苏蓁蓁生活过的痕迹,好像她还在这里,未曾离开这个世界。
魏呈坐在屋内,心情复杂,想哭又哭不出来,憋得慌。
他一遍遍走着,回忆当年所有事情。
登基这么久后,魏呈都没再去桃源,因为他不敢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崩溃。唯有在苏蓁蓁住过的宅子里,睹物思人。
须臾,魏呈带了根簪子离开淳王府,他命人每天都来打扫里面,封条照样贴。
回宫后,魏呈直接去了冷宫,当初苏蓁蓁被折磨的那个阴暗角落。
残破不堪的阴冷殿中,正有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门被拉开后,守卫在外面把着,魏呈独自走进去。拉开帷幕后,一个人被锁在了这里,嘴里塞着布,手上的血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反反复复,无限的折磨。
偏偏,还不能死。
魏呈坐在了椅子上,双腿交叠,冷笑道:“如何,今天的饭好吃吗?”
秦音已经被熬得不成人样。
魏呈抓到她后,没用什么酷刑,倒像在折磨秦音的神经,每天都一点一点透露丞相府的消息给她听。
阴暗的地方,内心就会滋生恐惧,秦音本就害怕魏呈,有时候会被吓得尖叫,有时候跟精神失常一样开始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