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10月22rì,清宣统元年九月初九
马锐站在“广州丸号”客货混装船高大的后甲板上,眯着眼睛注视着被黑暗笼罩的海面上慢慢亮起的一道金线,左手夹着一支点燃的哈瓦那小雪茄,烟头的火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忽暗忽亮,他见雪茄被海风浸润得cháo湿yù熄,猛抽了两口后随手甩到了海里,淡蓝sè的烟雾从口鼻间喷出,瞬间便被骤烈的海风吹得弥散无踪。
昨夜从吴培初家里告辞出来,回到饭店时还不到9点,被江风吹得有些酒意上涌的马锐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出门去怡和洋行码头打听船次--这时他就无比怀念后世的车站旅馆,虽然宰客狠了一些,起码也能提供车船票代订业务--得知凌晨三点有条rì籍客货混装船启航前往旅顺口,马锐当即掏钱买票上了船,他懒得回饭店去退那1英镑住宿押金,反正护照现金手枪什么的都带在身上,从南非带来的十几箱货物也早就寄运到旅顺去了。
等“广州丸”号缓缓驶出长江口时,在低矮的卧舱里似睡非睡的马锐被汽笛声吵醒,看天sè还没亮,一时心血来cháo便穿衣起床去甲板上看rì出,刚顺着舷梯爬到了桥楼甲板上,一个黑瘦的船员走出驾驶舱,很礼貌地拦住了他,“对不起先生,这里是极重要的工作地,不对旅客开放的。”广东籍船员用粤语说道,见马锐听不懂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我无意打扰你们的工作,大副先生,我只是想找个高一点的地方看看海景。今天是重阳节,不是吗?”马锐从船员的衣着上辨认出他是船上地大副。
“嗯,好吧先生,您可以呆在甲板上,但不要把身体探到栏杆外面去。”大副犹豫一下后答应了他并提醒他注意安全,使马锐对这条悬挂着月经旗的货船有了些微的好感,它名义上是rì本船却属于一个广东商人所有,船长和船员也都是华人。只是为了在中国近海航线跑船方便才在rì本注册,事实上好多私人船东都是把自己的船挂靠在rì本或香港船务公司名下的。
马锐拿出一支雪茄朝大副晃了晃,大副微笑着摇摇头,自回驾驶舱去了,马锐有些遗憾地耸了耸眉头,他本来想跟大副聊会天打发一下时间的,“或许应该在上海呆上两天,过了重阳节再回东北?”马锐不无后悔地想着。
对时间观念一向很模糊的马锐还是听吴培初提起时。才想起今天是什么rì子,吴培初本想挽留他在上海多呆一天,去豫园看过重阳菊花会再走,“豫园是全上海最有江南味道的园子之一,就算不喜欢菊花也可以去看一百~万\小!说画嘛。”有感于马锐地赏识。吴培初力邀他去欣赏一下清幽秀丽的江南景致。
“真真是没法子,我的时间安排得太紧,不但要去天津和曹先生会面,还要赶在元旦前去美国参加好朋友的婚礼,游园的事等下次回国再说吧。”马锐委婉地拒绝了吴培初的邀请。其实他的时间还是很富余的。只是自认没什么文学修养地他对琴棋书画实在提不起兴趣--值钱的古董例外。
等到金红sè的朝阳从海面上升起,其他卧舱的乘客纷纷赶去餐厅吃早餐时,心情有些落寞的马锐却依然站在甲板上发呆,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初中还是小学语文课本上学过地一首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他已经记不清这首诗是哪朝哪代哪位牛逼诗人的大作,只是觉得这两句话跟自己的处境实在贴切。想起有一年重阳时爸妈带自己去公园。在丛台上面给自己讲胡服骑shè的典故,恍如隔rì啊!
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带有咸味的空气。马锐弹去眼角不经意间滑下地泪水,努力控制着情绪,强迫自己想些开心地事情来转移注意力,红妆这会儿在干嘛呢?坐在教室里上课?凯瑟琳呢?哦对了,这会南非才凌晨2点,6个小时的时差呢。
自己在脑子里这么一打岔,马锐感觉心情没那么糟糕了,看看表已经过了早餐时间,干脆回卧舱给自己泡了一包“锐师傅”,抬眼看见吴培初送给自己应节气的菊花酒还放在桌上,随手揭开泥封嗅了嗅,淡淡的菊花酒香中夹杂着一丝药味,据吴培初介绍这是用去年重阳时采的雏菊和青叶,煎成汁后以曲、米酿酒,并加入地黄、当归、枸杞等中药,功能疏风除热、养肝明目、消炎解毒,不过马锐并没有就着方便面下酒的意思,“早酒晚茶黎明sè,伤身伤神又伤肾”的道理他还是懂地。
吃完泡面,马锐和衣躺在床上,一夜没怎么休息,想补个回笼觉时却走了困,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只是闭着眼睛想心事,从孙文到张作霖,从“锐氏”炸鸡到可口可乐,从方便面到奥巴马的满头小辫儿,使劲把这些乱七八糟地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马锐认真地回想了自己这次回国的经过,最后确定,除了会见曹宝华和接老丈人出国外,其他主要目标均已达成,而临出发前收到曹宝华的电报说他正在东北收皮子,到时可以在奉天见面,两件事正好并作一起办了,可以说这次旅程已经达到了预期的目的--除了他一直犹豫不决的那件事之外,时间就在马锐的胡思乱想中慢慢溜走,10月25rì,“广州丸”到达了旅顺。
旅顺港口自甲午之战后便落入rì本人手中,沙俄联合德、法等国“干涉还辽”后,又被老毛子强租了七年,rì俄之战后又重新落入rì本人掌控之中,“广州丸”之类的民用船只是无权进入rì本军港停泊的,“福兴号”也不例外,它们只能使用旅顺港东南方几公里外海岸上的一座小型码头。
马锐站在甲板上用630狩猎用望远镜--蔡司公司赠送的样品朝军港东侧的黄金山上瞄了半天,海上雾气太大,很难从模糊的山廓中找出电岩炮台的影子,他遗憾地摇摇头,以前当兵时就想来参观一下这座在rì俄海战中“百发不中”的著名炮台,看来这次是没希望了,他掉转镜身瞄向越来越近的小码头,本来很随意的动作却使他吃了一惊,码头上等候的人群中夹杂着几张熟悉的面孔:许四虎、许彪、刘进宝、刘云龙,还有。。。曹宝华和金立德!他们怎么凑到一块的?
几分钟后货船靠岸,马锐几步跨过踏板,走向含笑相迎的许四虎,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爹!”,重阳节对爸妈的思念之情忽地涌了上来,眼圈顿时红了。
“好好,小锐,回来就好,有话咱们吃饭时再说。”许四虎拍拍马锐的肩膀,侧身让开一条道,马锐冲他身后的许彪叫了声二哥好,许彪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是握了握马锐的手,老刘头不等马锐开口便笑道:“这一年多没见,咱们这女婿可有点洋财主的派头了。”马锐低头瞅了瞅身上的羊毛大衣,不好意思地说道:“刘叔取笑了。”
“咦,三姑娘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刘云龙往马锐身后瞅了半天,好奇地问。
“没有,她正上学呢,怕来来回回地耽误功课。”马锐和死党紧紧拥抱了一下,走到捻须微笑的曹宝华面前,“曹老板,金先生,这可有些rì子没见了。”
伸手跟马锐握了握,曹宝华笑着应道:“可不是吗,一别经年,小兄弟的气质越发显得沉稳了,若不是看到你和许爷叙旧,曹某都不敢主动相认了,哈哈哈哈!”
“正是如此,去年在京城时,三爷便夸马兄弟相貌出奇言谈不俗,此番出洋必可成就一番事业,今rì见你风采更胜上次谋面之时,可见三爷所料不虚啊!”金立德一番话既讨好了自家主子又夸赞了马锐,一举两得,马锐连声道哪里哪里,心里却着实有些得意,又佩服人家老金的口才,随口问起众人在此相候的原因。
金帐房口齿便给,三言两语便解开了马锐心中疑惑,他们去奉天拜会奉天将军赵尔巽时,遇到了随张作霖前去赵府的许四虎和刘进宝,老刘和曹宝华还有金立德都是一等一的记xìng,当时就想起了对方的身份,互相攀谈之下老刘才知道他们也是来奉天和马锐会面的,便约了他们一同到张府等候,曹宝华要把今年收来的皮料从海路运回天津,想到反正要到旅顺去,就提议大家干脆到港口去等马锐的船,许四虎等人便跟张作霖打了个招呼,一起坐火车到了旅顺,把兴盛行的皮货从车站提出来装船发走,便开始在这里等候,从码头的船运表看到有从上海过来的货船,猜想马锐可能搭乘这趟船,果然等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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