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尽园里,王云深正在批一篇文章。他批得那么专心,对屋外一大一小的笑声置若罔闻,直到王泮林进来,在他身前喊一声五哥,他才皱起眉。
“九弟这文章胆大有余,措辞过于激烈,只怕难断好坏,还是收敛着些性子,中规中矩得好。再说,你的目标是三四五甲,不是状元。”
王泮林看都不看那张批满红圈的纸,淡望仍然热闹的野园子里舒风华和商花花若隐若现的身影,“舒姑娘身体好些了?”
王云深这才往外定定看了半晌,“好多了,给花花做了新袄送过来,才逗他玩一会儿,马上就会走。”
王泮林一笑,“五哥何必急着撇清?你一向相信清者自清,是不喜欢多言的。”
王云深的笑却无奈,“我是这么相信着的,可是更多人相信默认。我不开口说清楚,就会连累他人。”
“直说舒姑娘就是。”王泮林挑眉,嘴角抿弯,“不过能让五哥表明心意,也不枉舒姑娘挨了几十板子。五哥放心,舒姑娘看似柔弱,却是坚强的姑娘,否则早在她家破人亡时就撑不住了。”
舒大人被贬,是官场冤案。舒大人病死永州,舒夫人紧随而去,舒风华的一对兄弟还在服苦役,是一门惨祸。
“我没……我只是就事论事……刘氏不喜我,却也不应迁怒小华。”王五长叹,“我与小华只是朋友,从无半点逾矩。就算刘氏打得是其他人,我也一样会护着。仆人不是奴隶,南颂也没有奴隶,他们应获得尊重。”
“完全赞同,只要想到魑离还以农奴数量的多寡决定牧主的地位,就让我寒毛直立。”王泮林难得论制,点一句就过,“知道五哥你拉不下这脸,所以身为弟弟的我,帮你做了件事。”
即便是王五的聪明脑袋,也想不出王九能做什么事,因为不够坏。
王泮林继续道,“我以五哥的名义告知刘氏,如果她不和离,你就休了她。为了让刘氏能考虑清楚,我送刘氏回了安平。”
王五愕然,“你说什么?”
“五哥明明听得清楚,就不要让我重复一遍了。”王泮林墨眸闪幽光,“然后,我还见到了刘学士刘大人,和他达成了共识,刘大人已经同意女儿和离,不过他提出考虑到女儿的名声,能否等到明年年底,谣言都平息了,再办正式手续。这期间,刘氏还是会住王家,但绝不会再干扰五哥的生活。”
王五很惊讶,“上回刘氏吵着要和离,她爹娘说死都不会同意……”腼腆的性子,绝非迟钝的性子,“什么条件?”
王泮林云淡风轻,“把刘大人长子安排进三司。”
王五摇头撇笑,“那位大舅兄不学无术,走科考根本不可能,而三司主管财政,掌握国之经济要脉,刘家好大的胃口。”
“我答应了。”王泮林神情不动。
王五认真看着自家兄弟,“你答应有何用?”
“我答应,就是我父亲答应。父亲再不济,安排一个三司小吏的位置给你家大舅兄还是轻而易举的。”
王五听了,“九弟这话也太霸横了。二伯为何要答应这等无理要求?”
“和王刘联姻一样的道理,联姻若走不通,就要走另一条路。五哥大概没想过,祖父为你选刘氏为妻的真正原因。”
王五道,“我洗耳恭听。”
“因为有些东西我安阳王氏不能出面争,就需要有人为我们争。这样的人选当然不会太多,而刘学士恰恰合适。刘学士谨守家规,只敢开学堂赚小利,可见胆子小。他在官场经营也不善,只会将女儿捧成安平第一才女,通过联姻这种稳妥的方式,可见不聪明。刘学士的庶弟刘昌在却混得风生水起,一年不到,隐有取代他的势头,他这会儿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保住自己嫡系地位。所以,只要我安阳王氏愿意给他撑腰,他必鞍前马后,联不联姻倒是其次。对他而言,长子要是能出息,当然比女儿嫁得好更有用。对我而言,五哥能摆脱刘氏,刘学士能为我办事,同时阻止刘昌在根植势力,一箭三雕。”
王五怔然,好半晌才道,“九弟不愧是祖父看中的接班人。”
王泮林哈哈一笑,“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早同祖父和父亲商量过,先得了他们点头,才敢如此作为。别说你爹娘,连祖父都看不过眼刘氏之蠢。那样的孙媳妇,败坏安阳王氏之名,不若休了,还换个家和万事兴。而如今崔相和延枢密使把握朝政,中书省权力削减,今后可能完全成为虚设,父亲要另图高职,需要……”
王五打断,“九弟无需多说,我都明白。安阳王氏,仍保有士族傲气,却也活在当下,大今虎,魑离狼,南颂江山岌岌可危,有些事是必须去做的。这件事上,还能一箭三雕,已经十分幸运。”对王泮林作一长揖,“是我无能,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有劳了你。”
安阳王氏,两三辈中出一高官,承接家族之名,为百姓谋福利,不至于浪费老天爷赐予的才华,足矣。
王泮林敛了笑,“自家兄弟,五哥不必客气,我不止为了五哥,也是为了——”
书童气喘吁吁跑进来,“九公子,雕衔庄送来急信,请公子赶紧过去一趟。”
王泮林抬了抬眉,转眼就想到了,“可是同小山有关?”
“不曾提及。”书童的回答却令人失望。
王泮林兴致就消了一半,“小山还真打算在江陵过年了,好没意思。”
书童咧嘴乐,“小山姑娘不过来,九公子就过去啊。”
王泮林摇摇头,“不去,我忙着呢,今晚要去林侍郎府吃饭,而且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有饭局。等那会儿,她就回来了。那之前,我就掰着手指头,盼星星盼月亮吧。”
王五好笑,“九弟你也太……”
“直白?”王泮林知道王五的意思,“五哥,不是当弟弟说你,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流血不流泪,要是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不敢追,还如何做到顶天立地?”
这话说得,真是让王五没法辩驳。
“十二都追到江陵去了,你那位近在眼前,障碍你弟弟我都已帮你扫清,你要再一本正经,可就矫情了。”
王泮林说完,出门去,拎了花花,喊了书童,留下窗里窗外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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