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确实和他见面了,他也和我谈到了你们之间的事,但他并没有让我来找你。”老孙道。
“我要纠正一个说法,这不是他和我之间的事,而是他和咱们单位的事,我和老方是老同事,我们个人之间没有什么问题。”
“理是这个理,但归根结底不还是你们之间的事嘛。”
“既然不是受他所托,那你要和我谈什么?”齐明远问。
“你都说了,咱们几个是多年的老同事,我觉得把关系搞得恨僵,太不值得了。”
“你是旁观者,请你说句公道话,是我要把关系搞僵吗?老方工作中出现了重大过失,给单位造成了那么大的经济损失,不处理他,我怎么向全行职工交代?即使按照行规和监管条例撤销了他的行政职务,还给他保留了副总的待遇,你说我对他怎么样?按理说我这样做才是违反原则的。”
“子凯这个人心事很重,不善于检讨自己。”
“可他又是怎么对待我的?他享受着副总的待遇,却不干正事,到处举报,外界以为我齐明远有多大的事呢,结果怎么样?通过反思,我发现自己恰恰在对待方子凯的问题上违反了原则,所以决定改正以前的错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按原则来,我是要准备追究他的经济责任。”
“可是那样一来,老方的家庭就将陷入绝境啊!”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这怨不得别人!”
“不是怨你,我知道这是老方咎由自取,可要真的只给他基本生活费,他的家庭将如何支撑?”
“撤销他的行政职务时,我也是你这么想的,这回这件事他让我很寒心。呃,你找我谈老方的事,究竟想说什么?有话你不妨直说。”
“昨天我跟老方谈了,我让他首先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静下心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另外,我让他主动跟你缓和关系,二十来年的老伙计了,何必要跟对方过意不去。”
“他什么态度?”
“经过一番开导,再跟他讲了利害关系,最后老方没有反对。我找你谈这件事的主要目的,就想问问如果老方采取主动,你是什么态度?”
“我吗?无所谓。”齐明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另外,他的工作岗位是否可以有所考虑?天天待着,无所事事,对于老方也是一种煎熬啊!”老孙道。
“工作岗位----,董事会和领导班子他是进不来了,这是一道红线。其他工作,既要看他愿意干什么,还要看他适合干什么,那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班子里面,赵宏斌不是仍然一人兼着业务副总和行长两项职务吗?”
“尽管有身兼二职的情况,即使老方认识到自己以前的错误,也不可能让他再进班子了。你是监事长,这可是原则问题呀!”齐明远给老孙提了个醒,免得他说话不着边际。
“哦,我就是随便一说,这既不是老方的意思,更不是我的意思。”老孙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头了,赶紧把话收回来。
“你可以告诉老方,我怎么都行,下一步他采取任何行动我都能接受。”齐明远的意思很明确,老方愿意缓和关系,可以;如果还要继续折腾,那就奉陪到底。
“如果老方主动缓和关系,对他的经济处罚是否可以取消?”
“还没开始实施呢,何来取消之说?前两天只是扣了他的季度绩效奖金,看他的态度吧。”
孙学峰把齐明远的意思转告方子凯,“我跟他做了深入交谈,他的意思很明确,就看你的表现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跟他做检讨?”老方不以为然。
“人家说了,他跟你没有私人恩怨,你用不着跟他检讨,但你必须采取主动,不是对他,而是对整个农商银行,我觉得你应该对领导班子全体成员做检讨。”
“这能换来什么呢?”老方似乎变得现实了。
“据我探得的口风,起码还会保留你副总的待遇,这对你难道不重要?”
“那可真是灰头土脸呐!”老方看上去实在难以放下他的架子。
“要不是咱俩这么近的关系,我为啥要为你这事操心?这个时候想到了你的面子,有句话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子凯,不是大哥说你,自从老主任许增天当初让齐明远接了他的班,你就一直耿耿于怀,心里很不服气。咱们平心而论,从齐明远接手后的工作成绩来看,老主任选他接班,我认为选对人了,论工作能力和综合素质,你我在他之下。我是监事长,虽然享受着和齐明远一样的待遇,但这个位置就是个空架子,不过我感到很知足;你是副总,待遇虽然稍低一点,但你在位时手握实权,在我看来,你似乎从来都认为自己被大材小用。”
“是齐明远让你过来批评我吗?”老方不削地瞟了一眼。
“与他无关,话说到这里,索性把话说开。我说的可能有点刺耳,但你仔细想想,我说没说错?为啥要冒得罪你的风险说这些话?我是想让你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问题,然后把心态摆正。谁知道你理不理解我的一番好心。”
老方低下头,没有说话。
老孙继续说:“子凯,不知道你怎么样,反正在整个农商银行,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看见你跟齐明远做那些无谓的争斗,我是真替你不值。事到如今,你还不正视现实,想跟他斗个鱼死网破,你图的是什么?你不想想吗?要是人家按规定真给你经济处罚,你拿什么养活你的一家老小?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这么多话,也从来不想触及你的这根神经,看见你目前的处境,我是真替你着急啊!”
面对老大哥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告,老方仍然低头不语。过了好一阵,他猛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的心意我领了,大哥,你让我想想。”
“那我不打扰你了,子凯,听大哥的,凡事要理智,多想想值不值。”
不错,老孙很现实,别看他享受着和董事长同样的待遇,换做方子凯,也许早就和齐明远杠上了,但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撤换。
按照章程,监事长具有多方面的监督权力,但孙学峰并不想行使这些权利,一方面他对董事会及董事长齐明远非常信任,另外,他认为非要在决策和执行机构面前刷存在感,别说令董事会成员和齐明远反感,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自在。
于是,老孙甘于寂寞,恪守职场规矩,虽然贵为监事长,实际上真正脱产的只有他一人,孙学峰独守农商银行大厦的整个十三层,但从他嘴里从来没有听到半句怨言。
如果接到列席董事会的通知,他就高兴地参会,没有接到通知,老孙不仅心若止水,甚至从不打听会议内容,即使董事长就某项决议或工作主动征求意见,老孙不是高声附和,就是唱赞歌。履职监事长这么多年来,在老孙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对董事会指手画脚,好像只为方子凯的事,主动向齐明远提过两次建议。
在外人看来,孙学峰这个监事长当得窝囊,方子凯就一直有这种看法,他们认为老孙既没有履行监事长的职责,又将自己手中的权力白白荒废,既替他可伶,又为他惋惜。
类似的风言风语老孙听见过多次,但他笑而不语:你们知道个茄子!
孙学峰是个很有些自知之明的人,他深知自己的能力远在齐明远之下,如果硬要对董事会指手画脚,行使监事长的所谓权利,结局只有两个:于公,把单位搞得乱七八糟,四分五裂,管理层的精力不在工作上,整天陷入毫无意义的内斗;于私,自己最终将落得个人见人烦,被彻底孤立的境地,甚至还有可能丢掉自己已经得到的地位和利益。
所谓职场规矩,值与不值,不就是这些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东西吗?
比起孙学峰的老练,也已经五十出头的老方,就显得幼稚多了。
万般无奈之下,方子凯想起了那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方子凯鼓起十二分勇气,再次敲开了齐明远办公室的门。
见老方进门,齐明远首先打招呼:“子凯来啦。”
“董事长,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哦,你坐。”齐明远放下手头的工作,但坐着没动。
老方在离齐明远最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咽了口唾沫,“我想了想,以前一些事,我确实有些欠考虑,这个......”
“子凯,咱们多年的老伙计了,别说这些。”齐明远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听我把话说完,学峰说得对,我这个人性格比较倔强,但能力有限,有时候缺少自知之明,说话办事考虑不周,一根筋,现在想来,真是没有必要。”这应该算是老方的自我检讨。
“子凯,既然你把话说到这里,咱俩年龄差不多,我也不以领导自居,咱们就以兄弟们拉家常的方式,我也谈谈看法,多年以来,我一直想跟你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但总也没有机会。”
“你说吧。”既然来了,老方就做好了挨批的准备。
“回想当初,老主任许增天带着你我和学峰三个,在信用联社创业,那时候咱们吃了很多苦,谁也没有怨言,后来老主任退休,把这个位置交给我,当时我也很忐忑,让他在老孙和你之间选择,谁知道他非要坚持主见,起码从表面上得到了你和老孙的支持,多年来我对你俩一直心存感激。后来这些事,我就不说了,弄得你不愉快,我也不舒服,想起来都觉得荒唐。”齐明远概叹道。
“是啊,我想结束这种状态,一切重新开始。”老方说。
“重新开始可以,但有些事恐怕无论如何也回不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