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孩子走在子期身边,满山开放的腊梅从中,无限留恋地望着枝头那一簇簇冷艳的花。
费显白皙的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冷冷地抿着,眼神那么火热。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眼前的一切好美,当然也包括子期。
夷姝带着莱儿的兔儿帽,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子期身上,如果没有的扶持,她会立刻摔到。
弯弯的眉,红红的唇,水水的眼,淡淡的愁。那样朴实无华,那样惹人爱怜。子期紧紧地抱着她的肩膀,她像一只受惊的白兔。
费显和夷姝两个花季少女,如花儿一样绚烂的年华就要终止,这个世界就要不属于她们,她们也要不属于这个世界,子期的心中在滴血。
一个经历过高度文明,穿越而来的人,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带着蛮荒血腥的世界。
天色渐渐变暗,眼前的梅林渐渐模糊。
“显儿,咱们回去吧!”子期搂着夷姝低声呼唤。
费显轻盈地跑回来,把住子期的手,“殿下,我们去后,就烦殿下把我们葬在这梅林之中吧!”她的手好凉,带着透骨的寒意。子期搂着夷姝拉着费显,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坡。
这惨淡的世界渐渐灰白。
子期的卧房红烛冉冉,红色的衾被,红色帷帐。仙侬把酒食放在案几上,掩上门悄悄地退了出去。
费显把青铜爵倒满酒,双手捧给子期,“殿下,时日无多了,大限来之时便是阴阳两隔,今夕共饮,他日已是永诀!让吾姊妹陪殿下欢饮吧!”
说完,没等子期说话,自己拿起满爵的酒一饮而尽。夷姝端起青铜爵,泪珠簌簌而下,点点滴滴落入酒中。刚刚喝了半爵,就呛得咳嗽起来,子期轻轻拍打她纤弱的后背。
相对无言,把酒相望。
子期喝掉最后一爵,掷酒爵于地,颓废地坐在床上。
费显拉起夷姝双双在床前跪了下去,子期慌了手脚,“你们这是做什么?”
费显抬起泪眼,“殿下,太卜曾言,未婚幼女早夭未可轮回,费显还望来生与殿下相际。殿下金贵之体,奴婢蒲柳之躯;奈何主仆一场担了虚名,愿殿下今夜让吾姊妹陪侍吧!来世有约,更为殿下为牛为马,偿还殿下恩宠!”
子期心如刀割,急忙把她们拉起来,“非是子期心冷如铁,令汝等一生与吾为奴为婢,实属不公,子期心中不忍。本欲为汝寻忠义之士以为婚娶,奈何造化弄人。既如此,他日,子期当以夫妻之礼厚葬之!”
说罢,泪如雨下。
二女听了,嚎啕痛哭,双双拜于子期脚前。
是夜,喜与悲,笑与泪,痛并快乐着,盈满床笫之间。
原来羞耻比于生死是那么无足轻重,费显和夷姝莺莺恰恰,极尽欢愉之能事;子期左右逢迎,温柔与威猛发挥到了极致。费显忘情之际,狠狠在子期肩头咬了下去,皮肉尽破,血染皓齿。
她含泪盈盈一笑,“殿下,如有来生,哪怕喝了彭婆之汤,忘情之水,妾也会凭这印记寻到殿下了。”
此后两日,三人已不再有泪。子期足不出户,每日每夜跟两姊妹或对酒而歌,或缱绻相依,或夜半抵死寻欢。只有仙侬夏侬两姊妹时时来服侍,入室也不多言,沐浴进食即刻退出。
第三日早,费显跟夷姝早早起来更衣,都穿上最美的衣裳,配上最美的首饰,子期掩面不忍直视。
费显拉着夷姝走到子期跟前,盈盈下拜,“我们就去了,殿下就不必去看了,记着费显和夷姝最美的样子!日后派人把我们的尸骸葬在梅林里就是了。”
子期霍然而起,握住俩人纤手,两眼喷着火,咬牙说道:“不,我送你们走完这一程,我要亲眼看见,记住每一个害你的人,看清他们的嘴脸,来日血债血偿!”
俩人扑在子期怀里,又是一阵悲戚欲绝。
子期挽着俩人走出郝城候府,太祝太卜带着人等在门外。神仆们见费显跟夷姝走出来,上前就要拉扯,子期抬手就是一巴掌,“滚开,我的人我自己会送!”
俩个奴才还要上前,被子期一脚一个踹开。太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神色木然地摆了摆手,众人退开。
禾布赶出马车,子期刚要扶费显上车,莱儿哭着跑了出来。她跑到夷姝跟前,把那顶心爱的兔儿帽戴在她的头上,夷姝抱住莱儿一阵难过。
子期旁若无人,也不在乎别怎么看,把费显跟夷姝抱上车,然后上了黑风跟在马车后面。
黎郊黎弘带了五十兵士远远随行,后边车上拉着两副上好的棺椁。很多百姓跟在队伍后面,一起出了城门来到祭坛。
帝乙体弱不能亲自参与祭祀,由微子启率文武百官和王族老幼早等在祭台下。
黎弘扶费显和夷姝下了车驾,俩个神仆拿着绳索上前,要给她们上绑,费显倔强地推他们。
子期跃马上前,挥起马鞭就打,打得俩个奴才抱头鼠窜嗷嗷直叫。费显拉起夷姝主动走到祭坛上,跪坐两根石柱之下。太祝跟太卜带人走上祭坛,
这些人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头上插着鲜艳的羽毛。有人用火把点燃鼎中的木柴,火苗在风中腾起跳跃,两侧神职官用手中木杖击地,口中发出荷荷之声。
太祝向台下伸出手,微子启率众人仆伏在地。子期端坐在黑风上一动不动,脸色冷得吓人,微微地抬起下巴,望着眼前所有的人,显得那样孤傲和萧杀。
他面对子受的眼色视而不见,商容跟子受偷偷相望,无奈地摇摇头俯下身去。
费显跟夷姝抬起头,看着鹤立鸡群的子期泪眼模糊。
太祝向坛下瞟了一眼,跟子期目光相撞,淡淡一笑,拿出一副竹简,老东西竟然也放弃用甲骨了。
他捋了一把山羊胡似唱似读道:“东皇太一,天地上神:自玄鸟生商,殷商社稷已六百余载。大王帝乙,德服四方,威震八荒,上承神旨,下安黎民二十六年。奈何今冬岁尾,染疾卧床一十三日,幸有东皇太一垂青王室,护佑天子…….”
洋洋洒洒唱唱咧咧地半个时辰,才算了事。
周围的神棍们又是群魔乱舞了一番,太祝才高喝一声:“献祭!”
微子启才率众人站起,两个壮实的神仆身披五色衣服,手里握着匕首走到费显跟夷姝身后。
人群中胆小的百姓不敢再看,子期坐在黑风上,眼珠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们,快要瞪出血来。
费显俩人抬起头,刚喊了一声殿下,就被他们捂住嘴巴,匕首只在颈上轻轻一勒,献血喷出。但见桃花遍地,香魂已散,俩人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子期在马上晃了两晃,险些栽下黑风,扭身不忍再看。
一阵冷风吹过,天渐渐阴了起来,人群渐渐散了。
子期的心变得冷酷坚硬起来,这是一个弱肉强食冷酷的世界,只有比冷酷的更冷酷,比凶残的更凶残才能生存,这是子期这一刻最后的念头。
他在马上向黎郊挥了挥手,黎郊带人上了祭坛,把俩个可怜女子的尸身装进棺椁,运往城西梅林。子期马上狠狠一鞭,黑风一声长嘶,飞奔回城。
从祭坛回来,他就把自己关了起来,谁也没见,甚至连仙侬送饭食也没能进去。
直到傍晚,黎郊急匆匆地过来,站在门外喊道:“二弟,微子启殿下来访,前厅候着呢!”
过了好一阵子,子期推门走了出来,冷冷地说道“不该走的走了,不该来的也来了!”说罢仰天大笑。黎郊吓了一跳,“二弟,你没事吧?”
子期迈步就往外走,“兄长放心,我没事!走,看看他葫芦里还有什么药?”
进了客厅,微子启早等在里面,见了子期,急忙过去拉住,难得亲热地问道:“子期,你还在赌气啊?”
子期笑得很耐人寻味,“有劳王兄来看子期,有什么赌气的,俩个奴才而已嘛!”说罢让黎郊去备茶。
俩人隔着长几相对跪坐下来,微子启呵呵笑道:“子期这样看开就对了,再者说,她们为父王而死,死得其所,这是她们的荣幸!”
子期点点头,“大王兄说得极是,天下之事,有什么能大过君父呢?只要父王安好,咱们做王子的,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微子启冷眼看着子期,边察言观色边频频点头,“子期啊,为兄来时,还怕你心里别扭呢,看开就好,看开就好!”
黎郊献上茶来,子期把茶盏递到微子启手里说道:“区区小事,还惊动大王兄亲自过来,子期心里多有不忍!”
微子启向黎郊挥了挥手,黎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退了出去。他轻轻地抿了一口茶,“子期说得哪里话,咱们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都是同父之子,你这样说过于见外了。都是兄长没做好,疏于对你们三兄弟关爱,我早该来看看你。”
子期笑得很无邪,“兄长说得哪里话,自家人都说得疏远了。”
微子启捻着胡须笑道:“这话对,常言不是说嘛,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以后咱们兄弟要多亲多近!”
子期依旧笑得春风满面,“兄长教训得是,以后有个鞍前马后的,大王兄说一声就是!”
微子启开怀大笑,“一定一定!”
他放下茶盏,“子期啊,为兄知道你府上女眷不多,这次又为父王献了俩个。我在府里选了俩个绝色的奴婢,一并给你送了过来,姿色决不在费显夷姝之下,而且聪明伶俐能歌善舞,你就留在身边使唤吧!”
子期欣然谢道:“多谢大王兄爱护子期,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微子启站起身走到门外,拍了两下手。
扈从领进来两个妙龄少女,微子启指着子期吩咐道:“你们两个从此尽心服侍四王子,如果怠慢,小心扒了你们的皮!”
俩个少女吓得哆嗦了一下,一同仆伏在子期面前,“奴婢梅衡(淇茱)见过四王子殿下!”
子期连眼皮都没抬,摆了下手,“你们都起来吧!”
微子启满意地说道:“天色不早了,子期早些歇息吧,我也该回府了!你有时间多到府上坐坐,我儿/子秈也是好武之人,你们叔侄之间多多切磋切磋!”
子期送到门前,“来日一定登门拜访,就怕去得次数多了,大王兄不厌烦就行!”
微子启笑得很开心,“子期太客气,我走了,你留步吧!”
子期把他一直送到府门,才愤愤地回到后宅。
仙侬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一天没吃饭了,要不要备些酒菜?”子期点点头,“我还真饿了,多做一些,让莱儿、妇姜她们一块吃吧!”
夏侬端上酒觥酒爵问道:“殿下,刚刚送来的两个婢子怎么安置?”
子期冷然说道:“打发去柴房劈柴洗衣吧!莱儿呢,怎么一直不见她?”
夏侬悄悄地回道:“还在自己房里伤心呢!她跟夷姝俩个玩得最投缘,一下子就少了两个,都哭了一天了!”
子期自己倒了满满一爵酒,一饮而尽,“喊她过来,就说我找她!”夏侬去了不久,带着莱儿一起端着饭食进来。
莱儿哭得眼睛都肿了,子期见了又是一阵心酸,“莱儿,快,一块来吃饭,咱们得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报仇!”莱儿挨着子期坐下,“白干子,俺也要喝酒!”
子期把酒爵倒满递给她,“好,你陪我喝!”
妇姜把木箸递给莱儿,“慢着点,喝快了伤身子!”
子期忽然想起铺子,跟妇姜问道:“你今天又去铺子了?”
妇姜点点头,“我只去了半日,没有多少客人。青儿姐姐就让我回来了!”
子期放下就爵,“明天你就别去了,留在内宅照顾莱儿,我明天亲自去看看,这样下去半死不活的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