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郭子仪严肃地说道。

　　陈玄礼费力地从河滩上爬起来，衣裤早已脏得一塌糊涂。这不是他第一次被对方击倒、栽了个狗啃泥，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右手费力地提着一把剑，一把三尺长的木剑，是材质结实、又重又硬的白桦木。站在对面的郭子仪手里也握着一把同样的木剑。

　　子仪说道：“把剑举起来。”

　　尽管手握的仅是一把木剑，玄礼却感到沉重无比。他的右臂又酸又疼，子仪出手很重，那几下打在他胳膊上和身上，玄礼痛得当即就脱了手，把木剑丢在了地上。

　　“在战场上，当武器掉在地上时，意味着你已经死了。”子仪冷冷地说道，“所以，捡起来，再来！”

　　玄礼盘算了一下，自己似乎还从没打到过对方身上，好像有几次擦到了他的衣服。反而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淤青。玄礼强忍着右臂的酸痛，费力地把剑平举到了胸前。

　　郭子仪：“换你来进攻，注意出手后快速收缩防守。”

　　“嗯！”

　　玄礼点点头，双手持着木剑冲向对方，使出了全身气力朝他一记突刺。郭子仪轻巧地侧身格挡，弹开木剑。玄礼很快接上一记劈砍。子仪用剑身挡下这一击，转而朝对方就是一个横扫，把玄礼逼退了两步。他趁机发起了反攻，一击接着一击，愈来愈迅猛。玄礼节节后退，被迫紧跟着对方的节奏，不停地抵挡他的攻势。剑身交接，玄礼感到右手虎口被震得生疼。忽然，玄礼的动作稍微跟慢了半拍儿时，子仪的木剑已经横在了他的右颈。

　　“啊！”

　　虽然子仪这一击用的是剑身的平面，玄礼还是疼得惨叫不止。他跌坐在泥滩上，右手捂着脖子，愤怒地看着对方。

　　“你转身太慢了，如果这是战场......”

　　“我脑袋早就掉了，我知道！”玄礼不满地回道，“我全身都疼得要命，所以动作才慢了点儿。”

　　郭子仪将剑收到背后，伸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敌人是不会管你有没有受伤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只想杀你。”

　　庞忠和王思礼正揣着手坐在一旁，见玄礼又被打倒，再次大笑起来，仿佛是在看一场喜剧表演。这已经成为了他们近一个月来的日常娱乐。当初陈玄礼坚决要求子仪等人教授他武功。尽管子仪觉得他的体格不适合练武，但在玄礼再三恳求下只好同意了。于是，之后每天的早晨和傍晚，他们都离开梧桐山庄，沿着山溪找到一处僻静的河滩，在哪里练习剑术。“依洒家说，还是练刀好，实用。”庞忠评论道。

　　王思礼摇摇头，道：“刀没有剑灵活。”

　　“屁，想灵活，干脆就学弓箭好了。”庞忠对此嗤之于鼻。

　　“都要学。”郭子仪接话，“不过现在最重要是，还是要练体力和反应速度。”

　　玄礼默默地点头，再一次把剑举了起来。郭子仪也举起了剑，却又慢慢放了下来。余光里瞥见一个淡黄色的身影飘了过来。

　　他低下头，道：“公主。”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望着陈玄礼莞尔一笑，道：“本宫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玄礼可有长进？”

　　玄礼无言，只好低下了头。郭子仪见状，忙说道：“陈兄进步很快，很有毅力。”庞忠和王思礼也一同附和。玄礼看到公主笑着眨了眨眼，心想她肯定不会蠢到相信同伴们的鬼话。当时玄礼提出要弃文从武时，太平公主显得很不乐意。只是见他态度很坚决，才没有多加阻拦。很显然，在公主眼里，玄礼是一个文采飞扬的书生，而且是弱不禁风的那种。没准她觉得玄礼也许坚持不了几天就会放弃了。尤其是每天晚上看到他身上满是乌紫淤青时就确信这一点了。

　　“很好，这地方选得不错。”她点点头表示赞许，“不过，等回城以后你们就要在府里的校场上练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郭子仪疑惑地提醒她：“可是殿下，我们几个还在被内卫通缉。”

　　“现在不会了。”公主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本宫给你们带了几样东西来。有了它们，你们只管大摇大摆地进城，内卫是不敢拿你们怎么样的。”

　　带着深深的好奇心，他们随公主回到了梧桐山庄。大堂里摆着的一口大木箱引起了玄礼的注意。公主指着木箱，示意他们把它打开。玄礼掀开箱子，看到里面被一团红绸布塞得满满的。他满怀疑惑地看向公主，对方使了个眼色，让他拿出来。这时，玄礼才发现里面不止一件，似乎是几件衣服叠在一起。他拿起了一件，把它展开，这才发现是一件很大的绯红斗篷。

　　玄礼愣住了。

　　“底下还有别的。”郭子仪率先说道。

　　玄礼把那几件斗篷拿出来，又拿出了好几件裤褶，即玄黑的立领大口上衣和绯红小口长裤。他看到这些，心里愈发感到很不寻常。果然，在裤褶底下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黑色的平巾帻武弁、暗红色的全套硬皮甲、护腕、革带和黑色皮靴。双肩的护膊也是硬皮革制成，而且还分成了上下两层，上层是由黄铜雕琢成了咆哮猛虎状。玄礼呆呆地拿着胸甲，上面的猛虎雕纹勾起了他的回忆。

　　“这是......千牛卫的......东西？”玄礼疑惑地望向太平公主。左千牛奉裕贺飞章率千牛卫来到扬州接他进京的往事仍历历在目、如在昨日，那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公主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册子，宣布：“右千牛卫大将军、安平王下令，任命陈玄礼检校右千牛奉裕，郭子仪、庞忠、王思礼为奉裕左右，同为正六品。”

　　玄礼接过册子，展开后看了一遍，文章末尾处那个右千牛卫府的大红印章清晰可见。几个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玄礼口中喃喃：“千牛卫，我们成了千牛卫？”

　　“是的。”公主笑道，“怎么，本宫说得不够清楚吗？”

　　郭子仪说道：“殿下英明，我们几个人披上了千牛卫的衣服，想他来俊臣再不敢肆意胡来了。”

　　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玄礼心里仍存有疑惑，问：“殿下，那我们是不是还得去卫府、向那......右千牛卫大将军......报到啊？”

　　公主：“这倒不必了。武攸绪恐怕也没有见你们的兴致。”

　　那倒是，玄礼心说，不用想也知道公主是凭着她在皇族中的人脉、才把他们几个轻而易举地拉进了千牛卫府中。千牛卫是皇宫禁卫，是保护皇帝的大内护卫，以及兼作三军仪仗队。据说那里面高手如云啊！郭子仪他们都是会武功的，进去倒还好。而自己目前为止连真刀真剑都还没碰过，就直接披上了千牛卫的赤焰斗篷，进去后要是被人家识破了不被打死才怪。玄礼内心非常忐忑，忧惧之情溢于言表。

　　“玄礼，”公主望着他说道，“你在担心什么？”

　　玄礼见没法再掩饰下去，便如实地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没想到公主哈哈大笑，道：“不必担心。大将军已经吩咐了，你们的职责是掌管本宫贴身护卫，保卫本宫安全。从现在起，本宫的安危可就要拜托诸位了。”

　　他们相视一眼，一同单膝跪下。“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子仪等人退下时，公主把玄礼留了下来。两人抛开下人，在后庭中漫步。大朵大朵的乌云依旧在天上游荡。被大雨洗过之后，山间处处弥漫着一股泥土清香，沁人心脾。公主深吸一口气，发出了惬意的轻叹。

　　“哈，真香呐！”她笑盈盈地挽着情郎，“你不知道现在城里的气味有多难闻，下过雨之后又脏又臭，在城外都能闻到那股臭味，让人都喘不上气来。”

　　玄礼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公主白了他一眼，无比嫌弃地说道：“你现在也脏死了。待会儿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诺！”

　　她诘问：“又添了多少伤痕？”

　　“呃，这个，”玄礼嗫嚅着，“其实都还好，都是些皮外伤。”

　　“行吧！”公主望着他，叹了口气。“既然你下了决心，本宫就不多说什么了。正好现在是多事之秋，城里乱得很，学点儿武功挺好的。”

　　玄礼感到话锋不对，忙追问道：“殿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公主点头，道：“本宫前日进宫，看到宫门口围了许多人，都是城里的百姓，大概有几百人之多，在宫门前挤得水泄不通。本宫不得不绕到太初门才进了宫。”

　　玄礼吃了一惊。“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要求见皇帝。”公主幽幽地望着他，美目闪过一丝忧虑。“陛下召见了他们中的一个人，一个领头的，好像叫什么王庆之。他向皇帝上了一道表，号称万言书、替万民请愿。”

　　“里面写的什么？”

　　公主眉头紧锁，半晌，才低声说道：“请求陛下立武承嗣为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