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留下田伯与一位生病的伙计照看船坞营地,其余人跟着林兄踏上了环岛的旅程。
这座孤岛虽然没有人烟,但并不像耶婆提国那般,整个国境全被参天蔽日的雨林所覆盖。
山峦、草甸、疏落的棕榈古林错落有致,周周全是碧蓝色的沧海,景致迷人犹如神界。
我们一行沿着青褐色的连绵山脊,向着海岛的中心地带逶迤而行。
那儿有全岛最高的孤峰,登上峰顶肯定能够俯览海岛的全貌,遥看那些百里之外散布于沧海深处的岛礁与陆地。
人类真是很奇怪的生灵,我们生活的这些邦国世人之间勾心斗角、族群厮杀、列国纷争,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恨不能置对手于死地而后快。
但真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促狭之地,又是倍感孤独。
哪怕是不世的仇家,或者蛮荒蒙昧的野人,但凡遇见也会倍感亲切。
如今这天地间唯有我等独行,一股悲壮之情顿时涌上了心头。
看来隔世的隐者,大多皆有红尘之心也。
所谓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不过是失意者的一种自我救赎罢了。
红尘不能容我,从此便隐遁于山野朝市之间,做一逍遥人,也即世人眼中的隐者高人。
所用皆为红尘之物,可以遥看尘世间的城郭和烟火,还会有三两经常走动的挚友与红颜。
如果把这些隐者放逐于眼前的这座孤岛之上,彻底与红尘了断。
不出一载时光,定会痴狂成魔,也或羽化升天,无出其右者。
为了防止途中意外,我们每个人都做了万全的准备。
长刀铁剑、桑弓箭壶、水囊食袋、护胸细甲一样不落,如长途行军的昆仑剑客那般。
如此负重前行,又没有大宛神驹作为坐骑,所以行走起来甚是吃力。
从海边营地到孤峰的山顶,也就二十多里的距离,我们行走了差不多三个时辰。
直到午后我们才抵达峰顶,卸下行装席地而坐,一阵清凉的海风迎面袭来,途中的辛苦也就烟消云散了。
目力所及之处,全是与青天白云遥遥相连的无边沧海,见不到陆地的半点影子。
“贤弟,沧海茫茫令人胆寒啊!”
林兄一直在眺望远海,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见我上前便用剑鞘指着远方,向我苦笑着叹道。
“大哥,海岛孤立无依,定是盘古开天时落下的玄石所成,呵呵!”
我在孤独的飞鱼礁和东方岛上都曾待过半年以上,或许还没意识到身处绝境,所以已有点忘情于眼前的景致了。
“飓风无常天意弄人那!途中那么多的群岛大陆没有遇见,偏偏漂流至此,天意也!哈哈哈!”
林兄大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取出腰间的皮囊咕咚咕咚喝下了几口清水,似乎把所有的担忧都咽到了自家的肚子里。
“天意无
常捉弄我等!以大哥之见,这座海岛有无近邻?”
“方圆千里之内,不会再有海岛人家。贤弟,我们这回真是走到天地的尽头啦!”
林兄长身屹立环视沧海,又抬头看看天上的赤日,若有所思道。
千里之遥,可是西域阳关到东土长安的距离啊!
如此漫长海路没有岛屿可依,我们今生难道就被困在这孤岛上不成?
我的心头一紧,顿觉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何西归大哥可有谋划?”
“先修好海船,再等候向西的海流,其他就只能交给老天爷了!如今最难受者是每日没有老酒可饮,为兄真是度日如年啊!”
林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但是嗜酒如命,如苏叔和外公那般。
船上的老酒已经断粮一个多月了,对于如此好酒之人确是莫大的折磨。
这位仁兄如今只能以清水代替酒酿了,酒瘾上来的时候都会随手灌上几口,以解这千年的愁苦。
“这个好办,我们西域人擅长酿造奶酒、果酒,我家还在建康城外开有陇西酒坊,所有的酿造之法兄弟也略知一二。等下山之后我们就地取材采些浆果青椰,酿成浊酒应该不是难事!”
我继续远眺深海,希望能够捕获到过往海船的身影,一边向林兄自荐酿酒之法。
“甚好甚好!能有浊酒相伴,为兄的下半生即便在这岛上终老,也可以无憾矣!”
林兄整了整束发和髯须,向众人挥手示意,准备下山了。
我们计划从孤峰的南坡下山,前往海岛的南端,最后沿着海滩返回北边的营地。
如此一个来回,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
下山途中,林兄他们第一次见识了巨人石雕,才知我们的所言非虚也。
石雕群像高矮不一、面向沧海并肩而立,鹰鼻深眸神情肃穆,令人望去顿生隔世之感。
这些石雕年代久远,浑身上下长满了灰褐色的苔藓。
原先猜测土著人的巫术所为实乃臆想,我们悬着的心也就放松了下来。
“少主,这些石像形如一人!当年雕琢石刻的工匠肯定是同一个师傅!”
锅盔看出其中的端倪,开心的随口猜测道。
石像高约两丈,秦冲挺身而立高举手中的刀鞘,才刚刚达到雕像的头部。
我们站在石像下端,宛如吕宋群岛上的土著矮人,需要仰视才能细观石像的全貌。
既然是世人所建,又是何方神圣雕琢了这些庞然大物呢?
我细看石雕转身询问林兄“大哥!你行走江海见多识广,猜猜看这些雕像是何人所为!”
上古奇书《大荒南经》中记载南方沧海有巨人族,乃水神共工之后。
难道这座与世隔绝的海外孤岛,就是这位上古神尊的食邑不成?
《淮南子?天文训》有载: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
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共工的所为触犯了上天,他的族人被发配到九州八荒,其中一支来到这东南外海的弹丸之地也有可能。
怎奈此岛物力贫乏,与外界不通农商,巨人族个个又都是日食一斗的海量之人。
所以天长日久,这座孤岛上所有的走兽都被吃光了,土著人丁也日渐凋零。
为了在这世间留下点念想,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巨人族人们就地取材雕琢石像为乐,记录下他们在这座岛上繁衍生息的最后时光。
以上皆为依据上古野史,触景而发产生的一些遐想,不足为凭也!
“肯定是波斯人!最早驾船行海,经天竺海、耶婆提海峡、蒲罗中群岛来到东方的商者,就是这些波斯人!这条海路每年飓风频繁,如我们这般四散飘零者古往今来不计其数,或许有那么一些倒霉鬼就来到了这座海外孤岛。贤弟你看,这些雕像高鼻凹眼,与如今的萨珊人真是有几分的相像啊!尤其是这位裹着头巾的老者,分明就是蓝氏城街市上牵着毛驴的萨珊老叟!这些行海先驱老死他乡,只能以雕琢石刻消耗岁月度过残生,悲哉!悲哉!”
说到这儿,林兄的脸上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悲戚之色。
如果造船不成功,或者行海不顺,我们接下来的余生便是这般模样。
没想到林兄所想与我尽是南辕北辙,也就不好意思再把自家的这通奇谭说出来了。
“萨珊胡人长的不是这样啊!短额平顶,山野土民人家心志未开的勺子便是这般模样!”
锅盔对于古今往事知之甚少,他的这番拆解引来了众人的一阵爆笑。
“行海的商者有几人擅长雕琢之事?能够照葫芦画瓢已是不易也!锅盔啊!给你两个月的时间,雕刻一尊自家的石像让大伙看看!肯定也是一个勺子!”
林兄长笑道,不知不觉间赤日已然偏西,我们也就不再驻足,一路谈笑着向山下疾走而去。
这些石像的始作俑者,究竟是土著的巨人族,还是流落该岛的波斯、罗马、安息商者,或者混沌初开前的天外来客,与我们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露宿的地方,大伙一致表示已经吃够了鸟肉,晚间要换换口味。
当前四周的海潮正在轰然退落,滩头的石崖边上或有落下的肥鱼可寻。
结果肥鱼没有寻得,却碰到了无数只在此栖息的怪物。
满身绒毛没有四肢,似兽非兽似鱼非鱼,浑身斑点形同猎豹,林兄谓之海兽。
于是猎杀几只夜间烹烤实之,肉质肥厚苦涩,配以天竺的香料才能勉强下咽。
我们这些终年以糜肉为主食的西域人尚且如此,自小以稻黍为生的林兄他们可就苦也。
多位伙计当晚呕吐不止,发誓宁愿饿死也不再碰这个岛上的野味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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