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读过一本《金石经》的奇书,其中记载冶炼金银铜铁这般的石矿,非一般的薪柴所能奏效,必须得有石炭才成。
而石炭全都深埋于地底,依靠我们几人之力在这南荒大陆上寻找,真是比登天还难也。
但它又事关全局,没有冶金的燃料,所有的辛苦都是白费。
大伙商议后决定,没有石炭就用木炭代替。
林兄他们闽地铜、铁器的作坊,所用的薪柴全为木炭。
不过冶炼和锻造毕竟不同,能够让石矿中的铜铁化为流液与石渣分离,木炭的火力能否奏效,大伙都没见过所以还很难定论。
但冶金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我和林兄痛下决心。
从今日开始采石筑炉、伐薪烧炭,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我们所有人分为两队,我和秦冲、锅盔擅长采石,负责开采条石,修筑冶炉。
林兄带着他的众伙计去山中伐木,又在山前的崖壁上挖掘了一个硕大的洞窟,以作烧炭之用。
如今我们最缺采石伐木的工具,铁斧、铁锯、铁凿全都没有。
前段时间造屋酿酒所需的木材和方石,还可像当地的土人那般用石斧和石锤代替。
现在眼看冶金在即,每日都需消耗大批的木炭和矿石,这些原始蠢笨的工具已经跟不上趟了。
需要打造一些坚实锋利的铜铁工具,而所能运用的耗材仅剩我们随身携带的刀剑之物。
我的佩剑被改成了两把铁凿,秦冲、锅盔的波斯长刀被折为六段,做成了六把伐木的铁斧。
这些兵刃已经伴随我等多年,当年在东罗马帝国的战场上无坚不摧克敌无数。
如此兵家的神器,被这般分折开来作为砍柴的农具,真是暴殄天物自废武功也!
“少主!这把长刀就是我的半条性命,将来你该如何还我!”
秦冲爱刀如命,又不能违抗我的命令,不禁向我怅然的呐喊了起来。
“秦冲,你这柄长刀杀气太重,如此分拆一下未尝不是件好事,呵呵。”
我好言安慰道,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没有这杀气,我等小命在贝罗埃亚的时候就已休也!”
秦冲见我满不在乎的样子很是忿恨,举起长刀便向旁边的玄石狠劲的拍了下去。
但听一声刺耳的尖啸,长刀已被折成了两段。
“冲仔切莫如此,长刀折了将来回炉重新锻造便是!大伙也是没有法子,那些合抱粗的原木、还有那些赤铜石矿,我等用石斧、石刀去砍掘,何日才是个头啊!”
没想到秦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林兄赶紧上前为我们劝和。
小印加不知发生了何事,抱着秦冲的腿肚呜呜的哭叫了起来。
同为兵家出身,只有我最为理解秦冲此时的心境。
长期伴随身边的长刀佩剑,是有魂魄的,早已如自家的性命一样。
刀在人在,刀去人亡。
对于当年的悍将秦冲来说,确是如此。
“秦冲,你我生死兄弟,今日对天起誓,断刀复原之事包在我的身上!如有需要金城愿学干将莫邪,以血肉之躯祭刀,成就你秦大将军所言的灵性和杀气!”
秦冲追随我这么多年,
第一次如此较真,也把我全身的血性激荡了起来。
“少主言重了,秦冲罪过!没有长刀在手不知如何保护少主,才会如此不堪,还望少主赎罪!”
秦冲见我狂怒,原有的气焰顿然消失,向我躬身长揖后便抱起印加灰溜溜的逃走了。
“哈哈哈!你们这主仆之情令人眼红啊!一个是护主心切,一个是义薄云天!壮哉!壮哉!”
林兄拍着我的肩膀,长笑着恭维与我。
“哎!气死我也!我这兄弟就是个猛张飞,明天罚他用石斧砍树,让他也尝试一下其中的滋味!”
“都尝试过了,半天也砸不出个坑来,呵呵。”
我和林兄都无奈的笑了起来,在烧炭冶炼石矿有进展之前,就剩秦冲和锅盔这两把长刀的几十斤玄铁了。
打造开山伐木的工具,不把手边的这些资源用到极限,还如土著那般以钝石为器,实在是太过可惜。
锅盔原本也不太情愿交出手中的长刀,见到秦冲这一番折腾之后,也就不再言语了。
叫上林青、春哥等人架起一堆柴火,采来几块方正的玄石作为打铁的砧台,又鼓捣出几柄石锤,有模有样的做了一次锻造铜铁的金石匠人。
不日功夫,铜锯、铁斧、铜凿之类的工具全已成型了。
虽然没有市井工匠所做的那般规整和好看,但都还算锋利,装上木柄之后用起来还算顺手。
于是我们采石烧炭的浩大工程正式启动,两个月后,当糟坊中的第一桶苞谷清酒出酿之时,林兄他们的第一窑木炭也已烧出来了。
几千斤片柴状的木炭,漆黑如墨的内瓤外挂一层淡淡的白霜,我这个外行也能看出是薪炭当中的上品。
我和秦冲、锅盔三人垒砌的冶炉在一个石台上面,状如波斯人烤馕的地井。
又在台下的石壁上凿出了四个孔洞,作为将来鼓风吹火的风口。
这冶金石炉乃是集众智而成,把所见所闻的金石冶炼场景全部铺排出来,然后优中选优才得出这样一个最佳的方案。
烟道已经预先埋好,地井的中间是堆放铜矿的石槽,底部、四壁和顶部有架放木炭的石条隔层
将来引燃木炭,盖上井口的石板,昼夜不停的鼓风送气。
等炉中所有的木炭烧完,这金石原矿中的赤铜和石渣应该已经分离了。
但也可能会出现意外,我们的冶金术不能奏效。
石炉中的原矿还是一块块冥顽不化的硬疙瘩,一切都要重头再来。
当然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它意味着我们冶金取铁、造船西归的计划完全落空。
真若走到哪一步,后果会是如何我已不敢细想了。
但我始终相信,天助自助之人。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慈悲的佛陀不会如此无情吧!
现在矿石有了,木炭有了,冶炉的地井也已竖好,只剩鼓风所用的风箱了。
风箱又谓橐籥,是冶炼金石行业的必备之器。
《老子》有载: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而其本意,就是充满气的口袋。
鼓风吹火,使炉中的木炭熊熊燃烧,炉温升腾如炼狱,矿石中的玄铁或赤铜才能化为流液,从母矿中分离出
来。
如果炉温达不到,任你燃烧多少的木炭,付出多大的人力,也全是白费功夫。
所以橐籥太重要了,在我看来却是整个冶金流程中最为繁复高深的一环。
因为我们所有人,包括阅历丰厚的田伯,也不知道该如何制造和操作橐籥。
当年西行路过梵衍那国,锻制玄铁细甲的波斯铁工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还能隐约记得他那冶炉的旁边,有个伙计如同摇橹一般,半刻不停的推拉着一个长形的皮筒。
现在看来,这个皮筒定是鼓风所用的橐籥了。
“橐籥皮筒的鼓风之法,不外乎裹风和送风两步。也就是把外边的流风裹进皮囊,再送进燃烧的冶炉之中。按照这个思路,大伙都揣摩揣摩,这皮筒该如何缝制,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晚饭之后,大伙都围在冶炉的四周,七嘴八舌的叙说着各自的见闻和方略。
还是林兄开宗明义,把橐籥的用途说的很是透彻。
“以我们陆上的经验来看,越是山口、峡谷一带,流风的速度越快。所以这橐籥应该是个喇叭口的形状,外宽内窄,才能有增强火势的功效。”
“冲仔所言在理,就像是船舱的渗水!外部施压的海水是喇叭口,侧壁甲板上的孔洞便是喇叭底,渗水喷射的远近跟孔洞的大小很有关系!我看这橐籥操作起来肯定费劲,没有两个人铁定不行!”
秦冲和林鹤也根据陆路和行船的经验,谈了一些自家的感悟。
“开口太大不好侍弄啊,还没等施压里面的风早跑了!”
“把皮筒做的长一些!”
“要皮筒作甚,干脆每人搞个竹筒,轮流对里面吹气!哈哈哈!”
“青仔!你那俩腮帮也不是山猪的尿泡,就不怕吹爆啦!”
“干脆把冶炉搬到海边去,那边的风大!大伙也落个凉快!说不定还能引来三俩野女,了却我等的寂寞!”
“老爷!易子!何不在这里安家算了!土地又多有无官府的辖制,土著野女们长的还算周正,娶多少房夫人都成!”
众伙计早已疲惫不堪,尤其是几位在故国没有家眷妻儿的少年伢仔,更是有了在此安身立命的打算。
所以刚刚还在讨论正事,转眼间便由如何制作橐籥转到了土著野女,再有野女联想到了将来的前程。
抛却难舍的家国情怀和血脉亲情,在这南荒的大陆开拓殖民,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也不要造船了,也无需冶金采矿了,也无需不分昼夜的劳作了。
一把大火焚烧了这里无边的茂林,变千古荒原为阡陌陇亩。
不出数载,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坐拥良田千顷的士族老爷。
身边妻妾环伺,膝下儿女如云。
如此逍遥一世,人生岂不快哉!
但畅想归畅想,大伙一番苦中作乐的嬉戏笑骂之后,还是携手整理兽皮去了。
按照林兄的建议,我们不寻常法。
橐籥的皮筒,长短粗细、大小宽窄都准备上一条。
到时候根据各自鼓风的效果,择优者而选之。
(本章完)
商与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