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来临,一轮弯月高悬于穹庐之中。
王城内外上下穿梭的人流已经散去,原本拥挤不堪的广场、街区、上山的碎石小径、小径两边的山包草地,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起来。
与我们一起同行的那位土著首领,派人送来刚刚煮好的新鲜食物,也牵走了借给我们运酒的那十来只羊驼。
土人的主食从未见过,很像楚越一带的芋头和西域北地的荻粱。
而那些羊驼应该是这个部落最为珍贵的财产了,能够无偿相借已是莫大的情分。
如今到达了目的地,他们再收回去也是理所当然。
作为回礼,我们以薯酒相赠,并由林兄亲自出面,向这位仁慈的土著长老示范饮用之法。
可惜所剩无多,明天王城的互市,还指望用这薯酒来换些御寒的毛毡和工具。
否则以林兄豪爽的脾气,定会以美酒相邀所有的土著。
寒江苦影天涯孤客,相逢何必曾相识也!
原本担心羊驼们无处放牧,夜间该如何度过。
如今已被原来的主人全部拉走,我们反而觉得无事一身轻了。
饭后闲暇无聊,我于是提议大伙乘着夜色随处走走,好好欣赏一番这座王城的月下景致,或许还可遇见让人心动的姑娘。
都是青春好奇的年龄,有的是挥洒不完的力气。
所以我的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包括林兄在内。
留下田伯和两位年老的伙计看管酒桶,我们一行便向着王城所在的那个山峰拾阶而去。
王城只有一个东土村落的大小,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大伙就来到了石山的顶部。
这里没有森严的侍卫,也没有灯火通明香云缭绕的王宫后院。
偌大的玄石广场,只有几座孤零零的石塔和石门立在那儿,在月色的清辉下如同隐隐的鬼魅一般。
“不会吧?这是王城?国王和他的王后妃子们住在何处?”
“看来我们猜错了,此处不是这个海国的都城,只是一个当地土著部落的太阳神庙,他们这是赶庙会来了!”
“如果这里不是王城只是一座庙宇,那这个海国的规模不可小视啊!说不定就如赫拉特城邦和罗马国的贝罗埃亚,这些外邦都喜欢用大石头造城!你们看看,这座石门就是三块大石垒砌而成,他们当初是如何把这玄石抬上来的?当真不可思议也!”
大伙在广场上随意闲逛议论纷纷,林兄扶着一座两丈多高的石门不由的慨叹了起来。
石门的洞口正朝着东方,孤独而立不与任何的墙体相连,不知作何用途。
难道在该国的太阳崇拜中,这是通往今世和往生的时空之门?
想到这儿,原本打算从石门下穿过的念头,也顿然终止了。
秦冲和林青、锅盔他们不知所以,直接从中穿了过去。
“冲仔、锅仔!这是地狱之门,你们下到阴曹地府里去咯!哈哈哈!”
果不其然,随行的林鹤最喜起哄,大嚷大叫了起来。
“鹤仔!同为患难兄弟积点口德行否?此乃是重生之门!我们刚
刚从地狱进入了天堂!”
秦冲满不在乎的在门洞里接连走了好几个来回,又强拉林鹤一起同走了两趟,这才心满意足。
没有酒肆歌坊,只能自家寻找些乐趣了。
“没有猜错的话,此门应是太阳门,前方的那个石柱便是太阳柱了。通过每天测量石柱阴影的长短,来决定所处的天时和节气!这个海国看来懂得天文历法,不知和我们的夏历是否一样。”
林兄游历过很多尊奉太阳为神的南荒诸岛,对于太阳祭很有了解。
我这才发现石门正东方的三丈之外,立有一尊高大的石柱。
石柱和石门的北边,有一座四方形的巨石祭坛。
如此格局和达丽罗川上的婆罗门神庙,很有几分的相似。
“尚处结绳记事的蛮荒之年,却能懂得天文地理、四时之事!怪哉怪哉!难道他们真是羲和之后?”
听了林兄之言,我不由连声叹道,大荒南经中那个上古的传说又一次浮上了眼前。
“贤弟!你还别不信,这蛮荒土著的一些玄技,有时就像是天外之物。比如这大石一块足有万斤,如何开凿?如何运上山来?难道这是这些土著所为?呵呵,要知道他们连铁斧铜凿都没有啊,至今还在使用石斧石刀为器!”
“明日便是夏至,这条石柱是不是测日所用,很快可见分晓。我们下去吧,阿弥陀佛!”
我合掌唱了个佛偈,径自沿着来时的台阶下山去了。
这里肯定是土著们的神圣之地,所以这些他们宁愿在山下的蓬草间露宿,也不上山来打扰诸神。
而我们这些外族,深更半夜却在这里大声喧哗。
实为冒犯和不敬,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第二天清早太阳尚未升起,我们便随着人流再次来到了山顶的广场。
日出应该是这个海国的太阳祭中,最重要的时刻了。
祭坛之上,一位头戴羽帽的祭司正在诵念着祭祀经文。
他的声音顿挫嘶哑,如同山野的鸟语一般,不知所言何意。
随着东方渐红赤日就快喷薄而出,土著祭司念经的语速顿然急骤了起来。
晨曦散落阳光洒向了迷蒙的四野,祭司的祷告也达到了最**。
所有的土民匍匐而跪,向着太阳同声敬祝,欢迎这个踏云归来的光明之神。
就如罗马国的基督徒们,每次祷告完毕必说的“阿门”。
也像佛徒口中的佛戒,“阿弥陀佛”。
所有的虔诚和敬畏,全在这一句祭词之中。
山风激荡,红霞漫天,宛如天地间的万物生灵都在等待着这个神圣的时刻。
但见太阳柱的影子,完整落在了太阳门上,没有一点点的误差。
好像一块完整的玄石被瞬间分成了两半,然后石门打开,送走了漫长的冬日,迎来了温暖的春天。
南荒的冬至便是我们北土的夏至日,如此四季的颠倒是否也如《尚书》所载,因为我们的日月女神羲和贪酒误事、废时乱日所成呢?
进而引来了“胤往征之”。
山海远史,不可考也!
真若如此,今日我们所带的汉法薯酒,万万不可作为祭品供奉给太阳神了。
这个海国土著懂得历法天文,现在看来已是定论。
冬至日白昼时间最短,所以太阳柱的影子也是最长。
接下来这个倒影会越来越短,直至在来年夏至日这天会完全的消失。
就像推开了一扇黑暗之门,象征光明和温暖的太阳神正在归来的路上。
所以这个海国把今日作为太阳祭,迎接太阳神归来的年中盛会。
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各个部落呈送供品的时候了。
土著们会把羊驼运来的贡品,敬奉给神灵的使者、那位主持祷告的祭司大人。
果然,在祈祷礼结束之后,从祭坛的高台上,下来了几位执事模样的土人青年。
其中的一位向着人群高声着什么,广场内外、山上山下的土著们顿时喧闹了起来。
然后以族群部落为顺序,列队牵着羊驼、带着供品、唱着我们听不懂的赞歌,从祭台前缓缓而过,就如接受国王殿下的检阅一般。
每个前来朝圣的部落献上的供品多少不一,祭司大人的这些手下也不在意。
一人收下货物,一人如报账名一般的嘟噜两句。
估计是在叙说所收货物的名称、重量,或者是进贡者所在的部落郡县。
另外一个土人肯定是祭司大人的书吏了,正在结绳记事,与我们先前在海边看到的一模一样。
如此场景不像是一场祭祀的法会,更像是汉地士族人家的每年收租的日子。
这些从各地赶来的土著,便是那位祭司大人的庄客了。
一千多人、六七个不同的部落,交收祭品的仪式一共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因为搞不清状况,所以我们没有贸然上前。
等整个流程看下来后,林兄和我大体已经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进贡多少全凭自愿,就像在佛家的寺庙中随缘布施。
如此一来我们也就放心了,先前生怕这里是王城,所带的薯酒全都作了赋税。
接下来的场景,很是令人意外。
原本祭祀所用的太阳神广场,转眼之间变成了噪杂的露天市场。
人们牵着羊驼,头顶肩背着各色货品游走于市场的各个角落,做着各种简单而又低效的交易。
有位伙计先前猜测的没有错,交易媒介金银在这里全无用处。
两把石斧换一只羊驼,或者一块毛毡换一把石刀,甚至是整块的金锭换取十几斤的芋头。
这样的交易看的我们耳红眼热,纯金的锭子啊!
对于所有伙计来说,若在故乡他们一辈子的辛勤劳作,也挣不了这么多的赤金。
林青不顾旁人的劝阻,把上身仅有的一件袍衣脱了下来,准备找持有黄金的土人去做交易。
结果寻遍整个市场,也没有找到愿意成交的下家。
这个南荒的市场,石头和黄金等价。
而天竺棉织成的布衣,尽然还没有石刀值钱。
(本章完)
商与佛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商与佛》,“”,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