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爷,易少主,大秦路老叟几十年前曾走过一回,最难走的路段在不周山。天竺国的高僧说过,此山万神汇聚只度有缘之人。从一旁的冰原上经过,若能一睹不周山的真容,那是佛祖宽恕了我等在尘世间犯下的所有罪孽,一路上也就有了万佛的佑护逢凶化吉,大秦路从此于你而言并成坦途。如果走在山下却无缘目睹不周神峰,那还是赶紧回头吧。连无量慈悲的神佛菩萨都不愿接纳,定是个无福之人,此生只能走坦途,不能涉险境。”
戎戈老丈品了口奶酒,手搭凉棚看着群峰林立的南方葱岭虔诚的看了几眼幽幽道。
他的意思是大秦路之难不在毒龙瘴气、冰川险隘,主要看自身的修为。
“以老丈之言,我家商队行走大秦路乃是正途啦?”
苏叔呵呵笑道,举起酒碗敬戎戈老人。
“放心大胆的走吧,佛祖会保佑你们。慈悲万能的菩萨从来都不会看错世人,呵呵。”
迎着群山背后送来的最后一丝霞光,苏叔和戎戈老丈喝干了碗中的浊酒。
“少主,借老丈的吉言,我们就走一会大秦路?”
苏叔表情古怪的看着我笑道,好像是在考验我一般。
“好吧,万事由苏叔定夺!就走大秦路!”我对着苏叔拱手答道。
他的决定甚合我意,如果苏叔决意要走瓦罕山地的老路,我是不能违忤的。
“不过你们这些少年可要想好啦!罪孽深重之人不可行走不周山!到时候山上的神仙把你等收了去,可不要怪我老苏!”
苏叔站起身来,表情肃穆的看着大伙道,却忍不住自己先呵呵笑了起来。
本来就是一条难走的商道,苏叔思虑的唯一原因在于一个“险”字。
真如戎戈老丈所言,这个世间也就没有作恶之人了,全给慈悲的佛祖菩萨收了去。
“走大秦路!”
“去拜拜那座神山!呵呵!”
“那么多人都曾走过,我等有何惧怕!”
众伙计七嘴八舌的附和着,凶险报应、佛祖惩戒之词在这些老江湖眼里根本就不是啥事。
罗马军团的往事、不周山神秘莫测的身影,更激发了大伙前去探险拜山的兴致。
我这个头领都答应了,他们当然没有退缩之理。
在戎戈老丈家的客栈休整了两三日,采办完我们几十人半月所需的干果、熏肉后,商队就匆匆上路了。
这次穿越大秦路的天竺之行,队中老人谁也没有走过。
所以熟悉途中路况民风的向导,就显得尤为重要。
否则陷入冰雪皑皑的万山从中进退无门,其中的凶险甚于在黄龙沙海中迷失了方向。
戎木大哥古道热肠,自愿给商队带路,把我们送过不周山。
不周山之后的每一道河谷山地,都有世居此地的土著野民,重金聘请南下的向导,应该就不是难事了。
而关于这条南北纵贯葱岭的大秦路,我的手里也有现成的路线绢图。
当年天竺国的客商下榻我家清风泽客栈,向家母提起过这条神秘莫测的天路。
朵儿在整理海国云天商道长
图的时候,把这条世人很少走动的古道也加了进去。
没有关隘、驻军、城堡、村落,只有几个大略的地标。
其中最大的地标当然就是不周山了,前半段向山而行即可,不会迷失方向。
当然前提是始终要能见得着这座直冲云霄的神山,这就要靠与佛祖的缘分了。
与佛无缘之人走不得大秦路,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看不见这座神佛汇聚的万山之母,没有了南上可循的地标,当然不能上路。
绢图上显示,不周山之后是一条穿行于高峡峻岭之间一路南下直达天竺腹地的长河,很像我们在东土汉国见过的黄水和建康城外的浩淼大江。
沿着这条天竺长河一路南下,可直达我们此番行程的目的地,昔日贵霜帝国的新都富楼沙,与今日享有“香国”美誉键陀罗佛国。
但大河两岸千沟万壑,循河而行几无可能。
真要走大秦路,我们还需在这条天竺长河一条支流的河谷处,转入传说中的陀历古道。
由那儿先入陀历、乌苌诸国,然后渡长河入那竭佛国。
由那竭国一路东去至富楼沙王城,并是阡陌纵横、人烟密集的富庶之乡了。
所以绢图中由北至南最显眼的地标只有四处,不周神山、天竺长河、陀历古道、那竭国的渡口。
但要真正穿越这些绢图上的地标,绝不像嘴上说说如此简单,没有经历者其中的千难万险无法想象也!
看山跑死马,离开蒲犁国的最初几日,前方若隐若现的不周神山似乎就在一箭之外的地方。
但无论我们如何奋力前行,却始终无法抵达它的足下。
商队已经行走在葱岭冰原雪线的上方,放眼望去四野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前方的群山越来越高,披着万年积压的冰雪直插云霄,我等凡人就是长出双翅也难以逾越。
在蒲犁王城休整期间稍稍缓和的头疼耳鸣之症再次发作,令人寝食难安,双腿如灌铅一般步履维艰。
好在大慈大悲的神佛菩萨没有为难我等,行走在冰原上的这段日子,我们遇到了少有的晴朗天气。
不周山神峰的地标始终在前方如影随形般的等着我们,虽然间或有黑云飘过掩去了神山的真容。
但很快就如罗里人的魔法一般,又头顶着五彩祥云屹立于万山从中。
戎木大哥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山地向导,他并没有领着我们去攀越雪峰,而是带着马队转山而行。
“易少主,从我们蒲犁国的东南山口至不周山的脚下,要经过十个山口,翻越十八座冰峰。所以世人就把不周山喻为佛陀,而这十八座冰峰则是佛陀莲台前的十八罗汉!少主,苏爷!天地的造化真是神奇啊!呵呵!”
五日之后,我们转山路过了一个群山环绕的冰湖。
戎木指着四周的山峦,声音沙哑的向我笑道。
周围的雪线和冰川暂时退去,一直在耳边呼啸的朔风也消停了许多。
“老戎,我们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不周山下?”
我一边招呼着大伙在此宿营,一边艰难的询问戎木大哥。
头痛欲裂的痛
苦,折磨的我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这段葱岭冰原已让大伙尝尽了苦头,一路是向上行走冰雪连绵的天路。
每个人都如被看不见的神灵捂住了口鼻一般,顺畅的喘息已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人在天地的无常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出发之前敢为人先的那种豪气早已烟消云散。
无所畏惧如秦冲者,也只能靠牵着大宛乌青的尾巴才熬到了这儿。
如今大家共同的心愿便是,尽快走出这人间炼狱的不周山地。
“快啦快啦!三日之内并可到达不周山下,五日之后我们即可抵达陀历古道的入口!从那开始一直到富楼沙,就全都是下山的路啦!”
戎木大哥看着我痛苦的表情,拍拍我的肩膀宽慰的笑道。
“是啊少主,下山途中只需半个时辰所有的人和驼马都会缓过劲来!再忍一忍!你们这些豪气万千的少年难道还不如我这个老家伙?”
安排完宿营事务的苏叔见我在与戎木闲聊,也笑呵呵的插了进来。
他老人家的话里,似乎有几分戏谑和嘲弄的成分。
“苏叔,侄儿知错了!不听您的劝诫好勇逞强,才落得今日进退无门的下场!”
我对着苏叔拱手苦笑道,眼下这大秦路可真是比在罗马国两军阵前的搏杀憋屈多了。
“少主不要灰心,有过这第一回,下次我们再走大秦路就会顺畅许多!”
苏叔见我难受异常赶紧慈爱的宽慰道,一边把我扶进了帐篷。
“大秦路今生我再也不走啦!还在原来的老路,瓦罕山地!高附城!”我有气无力道。
说话间,朵儿为我端来了胡麦红药一起熬制的稀粥。
这是戎戈老丈家的祖传秘方,专治山地头疼之疾。
“哥,不要说话了,把这碗粥先喝下去!”
朵儿尽然完全适应了这样的山地环境,没有任何的不适反应,真是奇女子也。
“少主,这世间没有坦途,全在熬和忍啊!你先歇着,我去了。”
苏叔一反常态的没有再安慰我,只是淡淡的耸了耸肩膀就走出了帐篷。
身为商队的头领,岂能如此脆弱!全队的老少伙计可都唯我马首是瞻呢!
以前爷爷走在商途之上,无不身先士卒。
每到一处宿营之地,不管如何劳累,也会在苏叔的陪同下安顿好全部事项,才返回自己的帐篷。
而今这雪原上伙计们都还在忙碌,我这个头领到先躺下了,大家伙会如何看我!
“苏叔!留步!”
我三两口喝光稀粥,不顾朵儿的劝阻掀帘跑到了帐外。
“少主的头不疼啦!”苏叔呵呵笑道。
“不疼了!”
我狠劲拍拍自个昏沉沉的脑袋强颜笑道。
“甚好!呵呵!队中有几位老人感染风寒,还请少主过去看看!”
苏叔欣慰的拂了拂银须,站在侧旁让我先行,就如当年他追随爷爷那般。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明白了商队头领的职责所在,头疼和喘息之症也似乎缓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