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飓风在午夜时分如期而至,翻起的海浪如同坍塌的墙堑一般哗啦啦倾倒于甲板之上。/p
仅凭第一波冲击的爆发力,先前在占城海岸遇见的那场风暴与今夜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矣。/p
如此狂涛巨浪已非人力所能控制,我们除了抓紧船索不被海浪冲走,今夜的身家性命只能交付于上天和神灵的安排了。/p
林兄是经验丰富的海商,在飓风到来之前已让伙计们收起了云帆,砍断了所有桅杆,封死了甲板通往底舱的出口。/p
如今商船就像一个密封的橡木酒桶,在海面上随风飘拂。/p
时而跟着浪头直上云霄,时而又被洪波埋入了海底。/p
无数次被水掩埋无法呼吸,感觉快被淹死,颠覆的船身最后尽然又神奇般的浮出了水面。/p
除了合掌祈祷,祈求佛祖和祖先的保佑,我对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已经不抱太多的希望了。/p
“金城贤弟你们可要撑住啦!啥也别管先睡上一觉!说不定明早醒来我们已经到了番禺郡的海岸!哈哈哈!”/p
林兄和我对面而坐,他与其外甥春哥共用一个逃生泅渡的竹筏。/p
这位仁兄向我大声吆喝道,事已至此无用悲泣哀怨已经于事无补,还不如慨然赴死来的痛快。/p
“大哥放心!海商凶险壮阔今日终于得见,金城死而无憾!”/p
这些年来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我已相信宿命。/p
生死皆为命,半点不由人也!一切都随它去吧!/p
“呜呜呜!我不想死啊!家中樱兰娘子孤苦无依,小儿还在幼年,如此葬身海底我又怎能瞑目!”/p
锅盔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这位老伙计平日里最喜风月之事,没心没肺从未见他提起过家中妻儿,这个时候尽然想起来了。/p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矣!/p
秦冲怀抱波斯长刀,坐在黑暗中一言不发,身边还有一个以绳索相连的皮囊,里面装着他的铁弓羽箭。/p
他好像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捉取一条海龙,驮着我等乘风破浪回归东土。/p
“哎!为兄惭愧!不能送诸位兄弟平安抵达建康!辜负了贤弟!”/p
林兄长叹一声,喃喃自言道,言语中带有哽咽之声。/p
英雄气短而义薄云天,令我瞬间泪目。/p
“一路走来大哥待我如同手足兄弟,如今更是同舟共济,我等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有何憾哉!哈哈哈!”/p
“好兄弟!”/p
林兄尽然也嚎啕了起来,为自家无法驾驭的生死而恸哭,为遥远故土等着他们平安归去的亲人而悲泣。/p
而我也不再和任何人言语,盘腿端坐合掌默念天竺佛国的《楞伽经》,为众人祈福直到天明。/p
和上次一样,林兄的商船又在飓风的狂涛中逃过了一劫。/p
而且这一次似乎飘得更远了,四周全是灰白色的沧海,不见海岛和陆地的半点身影。/p
我们仿佛穿越了昨夜的暴风眼,进入到另一片时空之中。/p
商船的头部和右侧甲板受损严重,船下所有的货物行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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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浸泡在渗入的海水之中。/p
如果不加处理,商船不堪负重随时都有下沉的风险。/p
好在林兄和他的伙计们对付船身渗漏经验丰富,也早有预案。/p
还没来得及稍加喘息慨叹一下劫后余生,大伙便在林兄的带领下投入到另一场拯救商船的搏杀之中。/p
修补船身填塞漏洞、把舱内的积水全部排进大海、重新竖起桅杆挂好风帆。/p
太阳出来后,又把所有受潮的货品衣物搬到甲板上晾晒去水。/p
如此这般的琐事,我们十八位好汉整整忙活了一个白天,才让商船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p
大伙这才相拥而笑,感觉再一次活了过来。/p
目前所在的这片海域,不见任何岛礁没有任何标志,林兄一时也无法确定商船所在的位置。/p
不过这里的风向却是飘忽不定,一会东南风一会西南风,商船也就在海面上转起了圈圈。/p
如今最为紧要的事情是赶紧找一座海岛停歇下来,补充淡水、彻底修补商船之后再决定后续事项。/p
所以也就顾不得向东或是向西行驶了,林兄一锤定音,依据风速的大小决定去向。/p
目前海面的西南风正劲,所以商船就调整帆面向着东北海域全速行进。/p
船舱里积蓄的淡水昨夜已全和海水混为一起不堪饮用,如今饥渴交加已无半点法子。/p
如此酷热难耐的海域,两日之内找不着淡水,我们所有人没有被飓风淹死,也会被活活渴死。/p
守着浩淼的沧海却无水可饮,如此折磨真是令人苦痛不堪也!/p
商船就这般在海面上进进退退了三日之久,大伙也全都已渴的奄奄一息了。/p
夕阳的余晖之中,一座洒满金光的海外孤岛终于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之中。/p
没有大陆可依,也没有其他的海岛相连,如孤独的巨人一般屹立于沧海之间。/p
郁郁葱葱、峰峦起伏。/p
地中大海中的飞鱼礁和东方岛虽然也为孤岛,但都是弹丸之地,远没有此岛的雄浑气魄。/p
世间真有蓬莱,非该岛莫属也!/p
荒岛即是淡水,除了要命的饮水,绝世的美景在我们的眼里也是一片苍白了。/p
商船仓促靠岸,铁锚刚刚落下,大伙便蜂拥而出,向着这座无名的孤岛狂奔而去。/p
海岛上的泉眼溪涧多在丘山之处,密林之中反而难以找到可供饮用的甜水。/p
我们三五成群的疏散开来,穿过岛边的棕榈密林,向着几座青褐色的峰峦地带匆匆而去。/p
前方豁然开朗,目力所及之处全是平坦起伏的山野,野花遍地芳草萋萋,一些参天的热带古木错落其中。/p
这里是海鸟的天堂,众人的喘息踢踏之声也惊动了这些异域的生灵。/p
但见呼啦啦遮天而起,如同五彩祥云一般向着海岛的深处飘飞而去。/p
毫无疑问,眼前的这座岛屿比我们先前登陆的那座孤岛要大得多,不知有无土著野民在此居住。/p
饥渴难耐之中,我们也顾不了许多了,东倒西歪的奔向前方的山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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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除了满眼的草地百鸟,偌大的峡谷连条小溪也没有,令人疑惑不解。/p
“贤弟,这岛上的丘山多为地火喷发而成,我们到山头上看看去!那些已经死寂的山口便是天然的泉池!”/p
林兄声音嘶哑以刀鞘为杖,与我说完便去前方引路去了。/p
大伙疏疏落落的跟在他的身后,虽然只有一箭之地,然而我等已是强弩之末。/p
费尽最后的心力,才爬上了这座不算太高的山坡。/p
林兄的猜测没错,山顶果有一个圆形的池堰,泉水深不见底,碧绿如蓝晶莹剔透,令人不忍触碰。/p
众人也没啥讲究了,纷纷俯身趴在泉池的四周一通狂饮,才感觉快要枯竭的血液又重新流动了起来。/p
泉水冰凉彻骨,肆意跳入沐浴对于我们这些已染热毒的行者来说恐有性命之危。/p
所以稍加歇息之后,众人便以衣衫为巾,晒着暖阳把全身上下统统擦洗了一边。/p
这些天来要么暴汗淋漓,要么浸在海水之中,水液蒸腾之后也在身上留下了一层厚厚的盐垢。/p
彻底清洗一番后,整个人便如同超脱重生了一般。/p
这种感觉当年在商队穿越黄龙沙海进入鄯善绿洲那一刻曾经有过,今日再一次重上心头,不免百感交集。/p
唯有对着天竺佛国的方向合掌膜拜,感谢佛陀的慈悲了。/p
重新活过来的人们这才有了片刻的闲情,三三两两慵懒的围坐在山池边的石坡上,遥看着山下的风景。/p
但见海岛的四周全是浩淼无边的沧海,孤独无依如同上帝的弃儿一般。/p
偌大的岛屿尽然看不到半点人间的烟火,也无土著野民的草寮和陇亩,令人甚是惊诧。/p
“大哥!这座海岛你可曾到过?”/p
林兄正在以腰刀对着水面修整髯须,**的虎背在阳光下折射出古铜色的光晕,先前的颓废之色早已一扫而空。/p
“为兄从未来过!十年前的那次海难,我们流落的地方的是一处海国大陆,地域之广无边无际!这里却是一座弹丸的孤岛!”/p
“那我们身在何方?东海之滨也或东瀛倭国?”我有点欣喜的接着询问。/p
若果真如此,离东晋朝的海岸也就不远了。/p
“如今是夏历的四月中旬,现在是中午时分,你们看看我的影子!”/p
林兄不再解释,站起身来吆喝大伙道。/p
但见他的脚下,修长的身影尽然倒向了南方。/p
大伙都是商道中人,已知林兄话里的意思。/p
东土北地的任何时节,阳光下的影子都是倒向北方。/p
据此可以判断,目前我们所在的位置既不是东瀛诸岛,更不是东海之滨。/p
“这个季节岛上的地气却很清凉、树木植被也异于别处,为兄大体能够估摸出这座海岛应该是在先前海国大陆的东北方向。”/p
林兄说完,神情暗淡的在我身边坐了下来。/p
“贤弟,如今离我大晋的海岸,真是万里之遥啦。何时能够回归故乡,为兄已无万全的把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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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与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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