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逾百万,城墙南北纵横三十余里,且错落有致,似乎平王东迁时已经想到现在洛邑的百万大都市规模。
或依河流,或沿山脉,青黑色的城墙团团包围,如同趴在地上的巨人,露出深邃的目光。
因此想到东胡的兴都城,里里外外照搬照抄,却少了份历史积淀,短了些传承气概。
“巍巍然成周!”
赵正站在城中一座小山上,情不自禁赞叹道。
“啊嚏”
全羊宴跑进一只老鼠,海鲜汤里落进鸟屎,大好兴致全被破坏。
卫火再一次摸着刀柄,赵正第一次低下头看着破坏他兴致的“元凶”。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胖子,据说此前是蝶卫最低级的探子,被安排在秦岭深处一个村落里,以致于他总是像山民一样耸着肩。
“黑盾”
这个胖子的名字,叫着顺嘴,但赵正觉得不贴切,将那个“盾”换成“墩”比较恰当。
“小的在,大人您有何吩咐。”
他似乎很怕赵正,可能担心赵正会因为他曾劫持赵元迁怒,每隔一会儿总要抬起头,看脖子上有没有刀。
赵正拿起一本册子,随手翻了两下,还是刚才那样,密密麻麻写满人名和身份。这是郑袖命黑盾送来的“解释”,总的来说还和赵正意,只是赵正不甚明白这样做的意义。
“今晨,洛阳令问我,昨夜可曾出去散心,我才知道卢侯在洛邑的家眷,一百四十七口人命,魂归黄泉。”
死了这么多人,赵正心里有些愧疚。卢氏城那场纠纷,完全是为了试探成周虚实,事实证明这只“庞然大物”,也只剩下一个名头。祸不及家人,没必要做得如此决绝。
黑盾却以为此事做的正好,之所以被提及,因为做到了点子上,邀功似地笑道:“一个半时辰,属下领的头,从前厅杀到后院,里里外外三进三出,刀都卷刃了。”
他滔滔不绝“介绍”昨夜勇猛事迹,没发觉赵正脸上愈发不耐烦,尤其听到这胖子对女性家眷特殊对待手法时,怒不可遏道。
“拖出去,剁了喂狗。”
黑盾兀自不知,以为赵正介绍什么新手段,欣喜接话道:“主公说得对,下次再遇到这等狡猾嘴硬的婆娘时,属下就将她剁碎了喂狗,看她嘴还硬不硬,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黄金。”
猛地发现被架住,觉察那句话是说给自己听得。
“饶命,饶命啊,我立过功,我流过血,我是功臣,……我找到了一份名单。”
“慢着”
卢侯府找到的名单,什么事会需要名单?
赵正一摆手,黑盾瘫在地上,呼吸两口气定下神,爬到赵正脚下,慌忙说道:“事出紧急,属下没有将名单带回来,不过被属下牢牢记在脑子里。”
“哦,你做的很好,调任近卫团队正,名单的事慢慢想也来得及。”
衣服褶皱,鞋子却异常干净,发髻歪歪斜斜,该有的佩饰一件不少,还有那别扭的八字步。这是个标准的屌丝,一飞冲天后极力掩饰过往自己的粗鄙,却不成想越掩饰纰漏越多。
似这等人的话,至多可信三分。名单一定还在他手里,至于他为何不上交,就涉及到郑袖的控制能力。
赵正蹲下来,微笑着对他说道:“命令你带我儿子来洛邑的人,是郑袖还是姬战?”
“咯噔”
黑盾小眼睛,呆呆眨了两下,不怕疼地向地上磕头,脑门血肉模糊,嘴里还喊着,“属下该死”。
“扑通”
血迹都已经流散开,黑盾歪着身子昏倒一侧。
“这是个聪明人”,在人将黑盾抬走后,赵正对卫火说道。
天子受命于天,诸侯封邦建国,每年春秋两季至少要来朝拜一次,向天子述职。
东迁百年后朝拜制度名存实亡,只有郑国、卫国等几个附庸国照例春秋朝拜。
眼下春末夏初,路途遥远的诸侯刚刚能赶来,当然现在刚刚赶来的,是懒懒的诸侯。
灰白的头发,脸上涂脂抹粉,嘴角甚至涂着口红。有人说郑公疯了,沉迷于幻境中不可自拔,有人说郑公只是借优伶戏,遮掩他曾经被羞辱的记忆。
洛邑的路原来也很窄,沉迷优伶混吃等死的郑珀,本以为此生再不会揭开伤疤,却碰到了划出伤疤的赵正。
太极殿前,赵正一身玄色龙纹冕袍,仿照军大衣样式,离地三寸,刚好露出擦得锃亮的皮鞋。
“郑公,别来无恙否?”
赵正微笑施礼道,郑珀眼神闪躲,抹了半寸妆,依旧没掩盖心中惶恐,结结巴巴还礼,下意识低下头。
“二位,天子大朝,百官迎接,二位可不要失了身份,说些不中听的话。”
卫公笑着,平常聊天的口吻说道。虽说“二位”,但大家明白是对赵正一人所说。这位曾经固山君,在言谈举止方面颇为不俗,尤其喜欢说些不中听的话。
齐国太师田单寿宴,逼走齐王拥趸;桑海儒家论辩大典,气倒一片大儒,甚至荀夫子行礼,从此论辩大典停办。
卫公是太常寺卿,掌管外交礼法,又因其子卫鼎食与赵正莫逆,理所应当成了礼官。
钟鸣三声,小黄门长呼“宣秦太子政,郑公,上殿觐见”。
郑珀一国君主,却排在赵正这个继承人之后,所谓礼制,可见一斑。
“请”
卫公一伸手,前行半步,领着赵正、郑珀踏上台阶。渐渐一座五丈高的大殿出现在眼前。
“秦太子政、郑公觐见。”
随着卫公话音落下,郑珀抢先一步,迈过台阶,却因为紧张,啪唧摔倒在地。
“哈哈哈~~”
百官见状,指着他大笑。
郑珀羞臊难忍,只得掩面哭泣。此时却发觉有人在拉他,竟然是赵正。
“藩邦小臣敢问,见人危急不顾而讥笑之,属周礼乎?”
众人噤声,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卫公皱眉小声道:“世侄,老夫不是让你注意言行吗,你看看现在,你可是将满堂文武得罪透了。”
没有喊生硬的“太子政”,而是用世侄,足见卫公心里偏向赵正,大殿上总归有个自己人。
至于得罪人,固山君出马,不得罪一两个,怎么叫固山君。
姬延眯着眼,勉强看清殿门口的赵正,模模糊糊竟像四十年前那个坐在天子座上的男人。
“咳~,太子政既然谈及周礼,为何见寡人不跪?”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现在他才是天子。姬延攥紧手,沉声说道,话语里带着三十八载天子威严,堂上众百官纷纷低头。
赵正心里也感到一座大山袭来,但偏要扬起头颅,大笑道:“大周天子,也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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