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工代赈,五十万流民分散于北地郡、河西郡,共四十余县。老者为雇农,国府每人两亩自耕田,居住满一年后完全获得。
妇孺简单些,关中耕战百年,家家户户喜欢男丁,女子少有成长至壮年。二十多万妇女来秦逃难,关中汉子笑得合不拢嘴。
连着两月,关中大地村村都有人办喜事,受灾的难民妇女不挑剔,出于对灾难的恐慌,迫切希望找个可靠汉子安身。
国府也有优惠政策,凡娶难民者国府赐嫁妆一架改良版犁铧,手巧的女子经过国府确认后,还能多要架织布机。
男耕女织,一户户自给自足赚不得钱,然而成千上万家加起来,反正织布机标准一致,织出的布除了手法上,大小质地差异不大。
化整为零,将原本计划修建的作坊改为单户,既省了一笔建设工坊的开销,同时也给关中百姓少许恩惠。赵正的声望再度攀至顶峰,现在深山中的猎人也知道秦王仁慈,带着自家娃娃到县上登记,指望着将来为国征战。
“擢升治粟内史东方谷为上大夫,赐爵阳泉侯,食邑千户。”
五十万灾民得到安置,赵正也赢得民心。双赢的局面乃东方谷一手促成,然而他在办事时从未提过自己的名字,处处为赵正广播贤名。
为臣之道,适可而止。
东方谷做的漂亮,成为中书省第一个获得爵位的人。
“恭喜恭喜,东方兄喜得爵位,今日一定要请宴,而且是安逸如家的大宴。”
李斯眯着眼睛,拱手笑道。嘴上说着恭喜的话,其实心里很不舒服,区区安置灾民,是个人都能做好,凭甚东方谷能得爵位。
他隐约发觉赵正对自己的疏远,思来想去还是吕不韦,自己做过吕府门客,一辈子也甭想洗净。
投名状手段虽老,但用来表忠心最合适不过。东方谷得爵第二日,李斯破天荒没去宫中值守,一人关在档案室里,直到晌午才满头大汗抱着一摞卷宗出来。
“这些案件很有疑点,我等都是秦国百姓的父母官,当尽职尽责重新审核。”
打了个官腔,李斯找来二十位小吏参与审核,他则坐在一旁“指导”,不停地复述刚才那句官腔。
“忠君报国,从尔等小吏做起。”
“秦国律法严明,绝不放过一个违法之人。”
“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
堂下翻阅卷宗的小吏听着这些话,再看看手里的卷宗,忽然心有灵犀,纷纷举手道。
“大人,卑职发现一处纰漏,这桩杀死耕牛案赔偿不符实情,少算了二十文钱。”
“卑职也发现一处,长安君城南的宅子侵占百姓耕地二十亩,咸阳令只判了赔款了事。”
“卑职也发现了……”
“长安君三年前涉嫌抢夺民女。”
“文信侯的商行欺行霸市,逼迫山民低价卖出山货。”
……
终于说道正题,李斯点头微笑。他找来的卷宗无一例外皆是关于吕不韦及吕党官员贵族。
赵正怀疑他与吕不韦有干系,不肯重用。那么他就赌一把,全力剿灭吕不韦一派官员,用他们一腔热血,展现自己的忠心。
“事关多位官员贵族,尔等务必仔细审阅。”
一众小吏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点点头道:“卑职等确定以上案件疑点颇多,判决不公,还请廷尉大人重判。”
“好,那就先由尔等写好判词,本官审阅后呈交我王钦定。”
刀笔吏,原指纸张未兴盛时,掌诉讼的官吏以竹简记载案件过程,其中常有反复,故而以刀刮竹片重新填写。而后这些官吏以此索贿,被世人称为,给钱用笔,不给用刀。
君王可遗言定人有罪,刀笔吏也能一笔勾人生死。这是一帮精通律法的无耻小人,手中刀笔永远为了利益服务。
李斯重复的话,特地找来的卷宗,而且屡次提及赵正。刀笔吏们立刻明白,这是王上暗示对吕不韦一党的清算。
于是判词愈发严苛,吕党官员贵族简直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侵夺百姓耕地的成蛟是在危害秦国社稷。
李斯满意地看着这些判词,虽然有些过重,但整体上很符合他的要求。积年旧案既然翻出来,不流一地血,掉几十颗脑袋,怎么对得起他在档案室一上午的忙碌。
日落时分,宫门即将关闭之际,李斯乘坐牛车缓缓而来,来到宫门二话不说袒胸跪拜呼罪。
“臣罪该万死,有负我王信任。”
“秦国百姓水深火热,饱受贵族官员迫害。”
“请我王严惩获罪官员,以及臣失察之罪,险些令百姓对国府失望,对我王失望。”
咸阳宫刚点上牛油大蜡,郑高小跑着过来说及宫门之事,赵正吃了一惊,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后来郑高说,李斯拉的一车卷宗,大部分是吕不韦门下官员贵族犯得事,赵正才恍然大悟。
“区区耕牛,短了二十文钱就要削职罢官,如此作为是否矫枉过正?”赵正看完李斯送来的判词说道。
郑高复递上一份判词,“长安君侵占百姓耕地二十亩,且在春耕时节,依秦律城旦臼半年。
然而咸阳令仅仅判罚铜五十斤,玩忽职守,廷尉府要求彻查这位已经升任御史的前咸阳令。
并且……,并且要长安君城旦臼一月,以儆效尤。”
让成蛟去做囚徒做的事,赵正差点没笑出来。虽说秦律没有“刑不上大夫”的条文,然在实际操作中,犯法的官员等级越高,受到惩罚越小。
比如吕不韦手下商行欺行霸市,违背市律,咸阳令仅仅是警示,甚至连审判吕氏商行管事的勇气也没有,单方安慰受损山民,半哄半吓了事。
李斯对此事亲自判决,判处吕氏商行管事勾结官府欺压良民,罪当腰斩,现任咸阳令畏于权势枉法裁判,流放三千里,十年不得返回。
“狠,我喜欢。”
赵正看着殿下的李斯笑道:“依法严判,廷尉大人真似我秦国百姓的青天呢。”
“谢王上赞誉,然臣愧受此号,上报的案件中最近一起就发生在上月,卫尉府掌兵都尉吕行纵马伤人,无罪结案。臣当时勾决此案,竟丝毫没有察觉。”
吕行是吕不韦的族侄,任职在负责咸阳城防的卫尉府,李斯此举昭然若揭。
“好了,寡人知道了你的忠心,也看到你以往疏漏,且罚俸半年。你亲自重判这些案子,勿要令百姓满意。”
李斯长舒口气,赵正处罚了他,证明已经原谅他,收下了他誓与吕不韦决裂的投名状。
“臣定不负我王信任。”
赵正走过去扶起他,“秉公审理即可,也注意些大家的脸面,有些人官职可以撤,但是秦国朝堂的脸面也不能丢。
另外就是长安君城旦臼,寡人认为一月太长了,就象征性警告下,判他做一日,让他长些教训,安心过日子。”
成蛟与吕娇分房睡,赵正早已得知,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有些事已经无法挽回,不如相忘于脑后。
重新审判一百余件旧案,涉及官员贵族最高到长安君成蛟,咸阳震惊,秦国震惊。纷纷关注此事,想看看是雷声大雨点下的震慑,还是真心要为百姓做主。
五十多名官员被降职,十几家贵族被抄家,前任咸阳令,现任御史台御史被刺面流放。
甚至高贵如王弟的长安君成蛟,也忍着火气穿上囚衣给城门士卒做了一天饭。
“李大人,本君可以走了吧?”
成蛟弯着身子,牙齿咬的吱吱作响道。
李斯置之不理,倨傲地舀了勺粥,点评道:“开始火候太大,之后火力不济,以至于锅底发糊,最上层的米还有些生。
长安君平常不喜欢做饭吗?”
成蛟指甲嵌进肉里,一字一字道:“本君不擅烹饪,李大人的意思要本君再加一把火吗?”
吕娇使着眼色劝他别斗嘴,成蛟粗暴地推开她,破口骂道:“男人间的事,女人家少过问。”
“唉呀”
幸好李斯的护卫眼疾手快,及时扶着吕娇,没让她摔倒。底下可是滚烫的粥锅,沾上了至少毁容,成蛟用意不明。
“哼,长安君好本事,打骂自家夫人熟练,为尽忠职守的士卒做饭如此业余。
也罢,既然你不通此道,再让你做一次恐怕还是如此,而且白白浪费米粮。你走吧,日后谨记本分,莫要再犯。”
“你给本君等着。”
成蛟气冲冲踏上马车,吕娇追赶不及,马车却先走了,咬着嘴唇站在原地流泪。
“夫人”,李斯递上手绢,“王上让我给您捎句话,有时候退让并不能取得原谅,夫人若要挽回长安君,就当令他不得不依赖你。”
手绢下裹着一枚令牌,是如家一个秘密分行的手令,赵正将此令送给吕娇,为得就是让她掌握成蛟的财源。
吕不韦远走蜀中,吕氏商行跟随退出咸阳,成蛟每日开销都是靠自己俸禄和封地收成。
然而秦国商业发展,物价节节攀升,吃封地的贵族,手里的钱越发不值钱。都是些基本粮食马匹,秦国不缺哪里卖得出价。经商才是未来致富之道。
雇了辆马车送吕娇回府,李斯想着今天办案时万民称颂的场面,嘴角不禁咧起来。
从此他也成为秦国有命的人物,“李青天”的名号比什么贵族爵位都荣耀。
又是个清风明月夜,魏镣和东方谷聚在一起吃茶论道,待说起李斯大张旗鼓地订制“为民做主”牌匾挂到廷尉府衙门。
魏镣轻蔑一笑:“忠君之事偏好名利,李斯有此致命缺陷,即使日后位尊丞相,家族也难以传承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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