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敢说不,我打死你!”
孙老汉见女儿依然坚持着,抬起手就待朝她的脸蛋扇去,吓得女孩尖叫一声闭上了眼。
“住手。”
黄毅刚张开嘴打算制止,却见刚才那位帮助过孙春燕的书生大喊了一声,快步走到女孩面前将她搀扶起。
“你是谁?”孙老汉问道。
“在下霍冰。”书生朗声应道。
孙老汉:“我…我不是问你名字,我是问你想干什么?”
“我看这位姑娘好像不愿意跟着那位老爷,所以何必强求呢?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书生和声和气耐心劝道。
孙老汉听他絮叨的有些不耐烦,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什么瓜不瓜的,我家的事跟你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一边凉快去,春燕,过来!”说着就要揪躲在书生身后抹着眼泪的小女儿,但被霍冰挡住。
“你!”孙老汉气急,指着他的鼻子,浑身颤抖着。
在旁边的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穿着朴素的小书生,暗暗冷笑了声,开口道:“小兄弟看来是想英雄救美呐,啧啧,给你这个机会,那丫头是我花了足足六两银子买下的,若你能拿出这笔钱,我可以让给你,怎样?”
“我…”书生面色一变,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里的布囊中仅装着区区数十文。
看着书生不太好看的脸色,胖商人大手一挥:“没那本事就不要自取其辱,怕不是读书读傻了,阿伍李二,还不快将那妮子抓过来,老爷我还急着赶路呢,争取今晚能赶到渭水县。”
霍冰见两个仆人气势汹汹,但常年浸**卷的他哪里打过架,心中大急,一边阻挡着,边朝旁边的黄毅喊着:“抢人啦,官爷管否?!”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黄毅露出无奈地表情:“买卖双方彼此同意,又是签了契约的,并没有犯法,所以…抱歉。”其实小衙役的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的,但作为官府公职人员,他必须守法,这是黄毅的底线。
霍冰深感失望,但还是咬着牙阻挡着,两个下人被纠缠的烦了,一人直接挥拳砸在了他的脸上,霍冰被打倒在地,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还打算动手,但被黄毅喝止。
“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看着孙春燕一边喊着被强行带到富商马车上,随着出城的人流渐远,霍冰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脸色阴沉的可怕。
“没事吧。”
黄毅走上前想要搀扶起他,被书生一把甩开,挣扎着爬起。
“早晚我要出人头地。”
嘴唇嚅动着嘟囔了一句,阳光照在他白净的脸庞,嘴角肿起的更为明显,但却将自身的文弱气质削减了不少,多了份男儿的阳刚气概。
“你说什么?”黄毅没听清楚,捺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书生没理会,大步朝前走去,单薄的背影挺拔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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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着春风楼姑娘们的马车在快到中午前才出了城,置身在难民大潮中如海上一叶扁舟,仿佛随时都有被淹没的可能。像他们这种装裱华丽的大马车无疑十分醒目,短短一个时辰,已经过来了好几拨讨饭的乞丐难民,所幸除了春风楼本身的寥寥数个狎司打手,宝明珠安全起见,还花银子雇了江湖上走镖的一个小队,因此并不担心出什么事端。
路途遥远而单调,青杏吹雪几个年纪尚轻的女孩们很快就坐不住了,小脑袋凑在一起掀开帘子一角好奇地看着窗外,叽叽喳喳着,宝明珠斥了几次效果不大后也就随她们去了。
“咦,那人不是刚才那个买了丫鬟的胖商人么,怎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呢?”
春杏的话打断了正盘算着到了京城该在何处落脚、向哪个衙门打点钱银等细节的宝明珠的思路,顺着少女的手指朝车窗外看去,果然看到那位肥胖的商贾正坐在地上大哭着,马车斜斜停在一边,原本系在上面的几只箱子大开着散落在地上。
“宝妈妈我下去看看。”春杏丢下这句话不待宝明珠开口便跳下了马车。
“安镖头,麻烦你派人跟上那丫头!”宝明珠急急冲马车外交代道,眼里有些担心。
很快春杏便回来了,小脸上满是兴奋。
“宝妈妈,真是恶有恶报,我过去问过了,那胖子的马车踩到一个坑,车子一斜上面的箱子或许是因为绳子没系好还是怎么的,就都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然后便被那些难民们围了上来。”春杏眼眸明亮,欢快地讲述着,“有趣的是,原本跟着那胖子的下人就那么几个,那么多难民拦也拦不住,见情况不妙,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就跟着那些难民一块,把主家的物什财宝抢了个干净一哄而散了,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小姑娘幸灾乐祸地笑出了眼泪。
宝明珠用手指点了下她的脑门:“你没事就好,人饿急了连活人都吃,这事有什么稀奇的,赶路要紧。”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但宝明珠也没了思考将来的心思,一直看着窗外。
“哎,老杨,停一下!”宝明珠突然喊了声,在姑娘们迷茫的注视下提着裙子下了马车。宝明珠刚才一直看着窗外,在寻找着那个被商人买下的女孩,本与她没什么关系但就是挂念着,从小生活贫苦的她对遭遇不幸的姑娘本能地有着同情,所以春风楼的姑娘们在从事着这个国家最为轻贱职业的同时依然能勉强保持着本真,这是宝明珠的功劳,她经营的妓院在某些方面更像个有人情味的家。
在福姓商人出了事故后,孙春燕并没有跟着那几个下人落井下石,但还是趁机逃跑了,说是逃跑其实用被人流冲散更为恰当,本打算找爹爹,但这么多人又上哪找呢,小姑娘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无根萍,天地之大竟再没了容身之地,不禁悲上心头,蹲在地上将脑袋埋进腿间哭泣。所过难民无数,却无人理会。
正无助间,突然感觉肩头被轻拍了一下,少女抬起红肿若杏仁的眼睛,看见一位穿着打扮不俗的美妇半蹲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有些茫然。
“丫头,你怎么蹲在这哭呢?”宝明珠问道。
女孩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小嘴一扁,泪流的更欢实了。
“我,我找不到家了,呜~”
听的宝明珠心头猛地一颤,差点被触动的落泪。
在城内孙春燕被亲生父亲卖给商人的那一幕宝明珠看在眼里,将她送还给那商贾显然是不厚道的,替她寻回那狠心的孙老汉,似乎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宝明珠自忖着爱惜地用手抚上了少女的黄发,十分干涩,头发缝隙里还掺杂着砂砾。
“我要去京都做生意,如果你愿意,可以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有我宝明珠一口饭吃,绝对不会让你饿着。”宝明珠打定主意后说道,“如果你同意的话,就随其他姑娘喊我一声‘宝妈’。”
女孩眼眶红红的仰着头望着宝明珠,大户人家的打扮让她可望不可即,但女人眼中的温柔却让她想起了因生她难产死去的母亲,这让涉世未深的少女没来由的产生一种莫名依赖,攥紧着小手松开,很快,嘴唇动了动。
“宝妈。”
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忐忑与对陌生世界的触探。
寒山城外的难民汇聚成磅礴的洪流,向着四面八方而去,或有目的计划的,或茫然跟从的,逃离出这座在两个月内变得面目全非、曾经无比熟悉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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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一隅生着一片竹林,被篱笆围成的栅栏里搭建着三座茅屋,两名年轻的红裙姑娘说笑闲聊着在院子里择菜,阳光透过高大的竹林缝隙被切割成数道光柱打在其青春白嫩的脸庞上,几只母鸡悠哉地在旁边觅食,一派祥和的农家田园景象,这在如今混乱的寒山城内是相当罕见的。
中间的茅屋内,一位下巴蓄着白色长胡的老者坐在椅子上,一身宽松的蓝衫,眼睛中偶尔闪烁出慧光,颇为儒雅的模样。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早已没了热气的茶杯,这是他进门拜访院子主人时红裙侍女给他斟的,显然已经坐了不久的时间,但老者眼中没有半分的不耐,偶尔眼睛瞟一眼被珠帘隔断成里外两间的内室,略有些浑浊的目光中蕴着按捺不住的激动,挺着身板坐直,不敢有丝毫轻怠。
“哗啦~”
随着珠帘清脆的声响,白裙少女从里间走出,秀发被青绸带系在脑后如瀑垂下,额前发梢微微有些凌乱,洁白的袖子卷起露出纤细藕臂,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肌肤略有些不健康的苍白,在衣裳前襟沿上还沾染了些墨汁,似乎才刚忙完,见客有些仓促。
老者看着少女略有些婴儿肥的脸庞,是位美女无疑了,不过美的却不算惊艳,而是给人一种邻家少女的舒服亲切感。
见礼罢,老者笑侃道:“想见一面闻大家真是难如登天啊,古某连续投了一个月的拜贴却如石沉大海,这也就是闻姑娘,在寒山城换做别人也只有等老朽的份啦。”
老者姓古名于修,寒山城最著名大学者,仰慕者颇多,原寒山城城主汤可都亲自上门求教过,自称“弟子”。
古于修的话并没有丝毫问责少女的意思,这不光出于他良好的涵养,最主要的是他并没有资格,何况本就有求于眼前比他小两辈的少女。
“抱歉古先生,最近有些忙。”闻涵梳理了下耳畔垂落的秀发。
“没关系,唉,话说自魏墨离来了后,本应任副职的汤城主直接被罢了职赋闲在家,寒山城被小人得势,弄得鸡犬不宁,吾儿组织一批有志之士到城主府前请愿希望汤城主恢复职务,竟遭武平带领守备官兵血腥镇压,现如今连同我儿子在内的几十人还被关在大牢里受刑,真是没有王法,天理何在啊!”古于修的拳头猛砸在桌上,睚眦欲裂,表情悲愤十足。
“所以,老先生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少女眼珠微微向上瞟着,似乎在思索着某个问题,对古于修的话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古于修因为愤怒满脸涨红的愤慨表情因为少女的话突然一怔:“额……老朽只是想来请教一下闻大家究竟如何才能拯救寒山城,解救这数十万百姓于水火,还望不吝赐教。”古老头挺着胸膛拱了拱手,大义凛然颇为豪迈的气势展露无遗。
只听闻涵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个我也没办法,除非,能消灭掉祸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古于修愣了愣:“姑娘是说杀了魏墨离?”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位人畜无害的少女,被拒多次后得以一见,得到的却是这般纯粹暴力的答案,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闻涵的意思也只有这一种解释。
“嗯。”少女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这个……”古于修嘴唇有些发干艰涩道:“但……有些困难吧,闻大家有办法?”
少女目光清澈而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没杀过人。”说完目光又飘忽起来。
“如果公羊老先生爱徒‘知闻天下’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寒山城岂不是注定没救了。”古于修满脸的悲伤。
闻涵走神的状态终于还是被古于修捕捉进眼里,因为寒山城而焦躁上火的老人心中腾起一团火气:“闻大家,咱们都是读书人,难道就不应该本着‘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崇大理念去救寒山民众于苦难么?但我怎么看着您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古于修的语气中有了些许问责味道。
闻涵看着一副大义凛然的古于修,眨了眨眼无辜道:“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呀。”随后认真想了想:“还有,我不是读书人,我只是喜欢读书,嗯,就是这样。”
“你。”古老头被呛得白胡乱颤。
“古先生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有些忙对不住了,您请自便。”闻涵直接扼杀了古于修反驳的机会,留给他一个窈窕的背影拨开珠帘进入里间,只留下这位吹胡子瞪眼表情呆滞的寒山城大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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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坐落在寒山城中心地域的城主府,笙歌艳舞的欢闹声持续许久,随着渐深的夜才逐渐淡去,万物入眠。
“咣!”
一声铜锣脆响,突然在城主府的夜空中响起,打破了夜的静谧。
“城主中刀了,抓刺客,抓刺客!先请大夫,都起来,都起来!咣咣咣咣~~~~”
城主府下人惊慌而歇斯底里的求助声,惊醒了府内所有的家丁丫鬟。
很快,伴随着城主府的慌乱,凭借着魏墨离亲信身份而得以掌管衙门的张千搂着小妾从美梦中醒来,成为城防队长和兄弟们喝酒到深夜的武平从烂醉中清醒,领导着寒山城内驻扎军队的都尉常山河也从军帐中睁开了眼。
积了灰尘、敌袭才有的号角久违的吹响,衙役捕快齐齐出动,军队被拉出军营,将以城主府为中心的方圆十余里的区域包围封锁,这些大曦朝吃公粮领饷银的帝国公职人员,展现了极为罕见高效的行动力。
飞鸽、传令兵等通讯手段俱皆运转,将新城主遇刺的消息朝四面八方传递出去。
马蹄声、脚步声、刀鞘拍打着胯骨声在各条街道响起,被扰醒的民众死死关着门,大胆些的将窗户纸用手指捅一个窟窿或将门开一条缝偷偷瞧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城主府附近的一户人家。
“老头,醒醒,你听见了么,魏恶魔家里好像喊着抓刺客。”一位老媪将老伴摇醒。
老头很快清醒,仔细听了一阵,点点头:“好像说什么城主被刺了。”
“魏恶魔死了?”老媪有些激动地颤声问道。
“不知道啊,嘘,小声点,外面有官兵,”老头将食指放在唇上,眉头皱起,随后喃喃了句:
“城主被刺,这是…这是要变天呐,寒山城再禁不起折腾了呐。”
“老头说什么呢,魏恶魔死了不好么?”老媪有些不满地打了下老伴。
老头看了她一眼。
“如若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