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佳月虽然生来莽撞,但心性不坏,今日的事必然是她糊涂了,我来替她赔罪,望老夫人怜佳月体弱,免了这些皮肉之罚吧。”
柳氏急急忙忙地奔到了老夫人跟前,下一刻就要直直跪下,却被月华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了起来。
“柳姨娘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月华忙劝道。
老夫人也跟着不满地皱起了眉头:“这是她任佳月自己犯的事,用得着你来替她受罪吗!”言辞虽很严厉,却还是吩咐月华为柳氏添了座。
柳氏却满脸惭愧地不肯落座,依旧倔强地护在瑟瑟发抖的任佳月身前,又一遍哀求道:“老夫人这回就饶了佳月吧,我下去定当好生管教她,再不能让她作出这般倒反天罡之事了,先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冷落了她,这才将她教成了这副模样。要说治罪,追根问底也应该是治我的罪!”
她说着就要跪到任佳月身旁,老夫人狠狠一摔拐杖,厉声训斥道:“你这是要如何!拿自己威胁我吗?”
柳氏无声地淌下泪来,视线却一瞬不瞬乞求地落在老夫人面上。
片刻的僵持后,老夫人望着她苦涩的眼眸,终于像是妥协一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偏过头不忍直视她,随后无力挥了挥手:“好,你先给我起来,我可以不打她。”
柳氏终于舒展开了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
老夫人有些气息不顺地望向躲在柳氏身后噤若寒蝉的任佳月,尽管心头不喜,还是沉声削减了她的惩罚:“这回暂且饶你,下去之后,你需得禁足三月,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把她给我放出来!”
任佳月闻言猛地点起头来,涕泗横流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多谢祖母,佳月知道错了。”
老夫人却已经厌恶地转过了头,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后抬手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一副心神不安的模样。
一旁的月华当即会意,用眼神示意众人。
柳氏第一个领会她的意思,赶忙拉起地上哭成一摊烂泥的任佳月,急急地就拽着人告退了。
其余人也纷纷效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凤华留下。”一片走动声中,老夫人突然闭目补充了一句。
任凤华原本就没有要怕事离开的意思,闻言便直接走到了老夫人面前,言语关切道:“祖母怎的了,可是头疼又犯了?”说着就要上前替她揉捏穴位。
老夫人却先一步拉过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地拍了拍,旋即便是一阵喟叹响起:“华儿,你是个好孩子……”
任凤华闻言腼腆一笑,丝毫没有要借势卖乖的意思。
老夫人见之更为满意,慢慢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又叫月华下去添了茶水。
在等待的过程中,老夫人便拉着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话家常,任凤华能从她的言辞中读出些微的愧疚意味。
老夫人方才看着柳氏的面子饶过了任佳月,却在同时让任凤华吃了个闷亏。
因此此番留下任凤华定然是想旁敲侧击地宽慰两句。
果然,老夫人先是提了无关紧要的几桩事,这才循序渐进地说到了柳氏:“你这柳姨娘向来是个一心求佛的,你三妹虽说是她的女儿,性子却和她一个地一个天。”她顿了顿,这才缓缓切入正题,“今日之事确实是你三妹混账,但是她的母亲是个有佛缘的,祖母是想着或许把她带回去给柳氏管教,能比棍棒有用些——”
言下之意,便是在劝说任凤华也该及早息事宁人。
提起柳氏,任凤华有一瞬间的出神,正好这时候月华为她上了些茶水,她便索性借着用茶的空当,放任思绪延展开来。
其实在方才大堂之上,她有些意外柳氏的到来。
因为前世留在相府中的那几个月,她几乎很少见到这个常年和香火相伴的柳姨娘,只是隐约知道她似乎与世无争,经常吃斋念佛。
偶尔几次遥遥相见,也对她印象不大深刻,只记得她好似时时都握着一串佛珠,一眼看去就十分虔诚的模样。
上辈子唯一和柳氏算得上是交集的时刻,大概也只有在她当年大婚的喜宴上。
彼时宴会上觥筹交错,达官贵人谈笑不止,秦炜安更是直接将这场婚事当成了结交权贵的有力时机,自始自终将她视若无物。
再加之她在相府之中地位地下,所谓的娘家根本就无人来关切,在所有人喜气洋洋的时候,迎接她的却只有无尽的冷漠。
在这样的光景之下,唯一一个来前来关切她的便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而那个看起来“不合众”的人,便是柳氏。
当日在她举目无亲之时,是柳氏将一串护身的佛珠塞在了她的手中,说是贺礼,能保她一世平安。
可是当时的她却还不清楚她是何人,因此几乎是满头雾水地收下了佛珠,同时也忘了珍惜这点人群中难得的好意。
还是在出嫁后归宁的时候,她才终于知道了当日赠她礼的是相府的柳姨娘。
归宁那日她也没少被刁难,依旧是柳姨娘在人群散去之后,握着她的手安慰了她几声,给了她绝境中唯一的几丝暖意。
即便时隔一世,今日想起,依旧还记得那时的珍重感。
任凤华轻轻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心墙渐渐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向来爱憎分明,即便是旧日给予过她丝毫暖意的人,她都会时刻铭记心头,永志不忘。
在默默喝完一口茶之后,她才像是后知后觉地刚读出老夫人话语里的暗示,沉稳地点了点头:“华儿明白祖母的意思,三妹毕竟还是孩子心性,都说这样的性子虽说有时候桀骜不驯,但总归是能够摆正的。柳姨娘是个通透的人,想必定能教好她。”
老夫人见她这般明事理,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越发亲近了起来:“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你这几个姐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祖母便也不用愁了。”
这事儿就算是这么翻了篇,老夫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却依旧没有要让任凤华离开的意思。
任凤华用余光琢磨着她老人家的脸色,很快便意识到老夫人此番留下她,可能并不止要向她确认一桩事。
秦宸霄送她回府一事有目共睹,老夫人定然也听闻了风声,此番大抵是要向她这个当事人问个明白了。
任凤华不动声色地敛下眸子,静静地又呷了一口茶。
老夫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抛出了酝酿已久的话茬:“华儿,祖母听闻,今日是三皇子殿下将你送回府里的?”
任凤华心里早有了准备,因此闻言面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异样的起伏,依旧平淡冷静地坦率答道:“我与三皇子殿下今日只是碰巧遇见,他身怀侠义心肠,便在半道捎了我一程,我俩这才一道回府,平日里倒没有什么交集可以说是素昧平生——”
她神色自然地将秦宸霄编排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脑海中关于对方月下夜访的画面却有些不听话地通通冒了出来。
索性老夫人没有发现她面上神色一瞬间的凝滞,闻言只是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任凤华跟着点了点头,原本想将茶盏放回桌案上,谁知这一下不知扯到了哪处伤口,当即一阵刺痛袭来,她一时不察,忍不住低低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夫人立马便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出声关切道:“华儿怎的了,是不是伤口又发作了?”
任凤华有些虚弱地摇了摇头,浅笑道:“无碍的祖母,只是一些小伤罢了。”
老夫人有些担忧地看了她好几眼,又缓声宽慰了她两句,这才漫不经心地随口提了一句:“今日的事实在是太闹心了,华儿,祖母倒有些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这话虽说问得有几分突兀,任凤华却还是从其中觉察出了老夫人的本意,对方其实就是想间接地试探她对整件事的态度,以及再次打探她的口风是否严密。
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任凤华当即严肃回道:“既然今日凤华有惊无险,便不必再为了此事给相府添麻烦了,只要大家和乐地过日子,凤华也就知足了。”
老夫人闻言有些惊讶于她的通透,同时也打消了心底关于任凤华最后的一丝疑虑。
“好孩子。”她满意地抚摸着任凤华的肩背,最后又宽慰了她两句,“你快些回院子好好养伤吧,这些日子最好就不要多走动了,把身子养好才能漂漂亮亮地在过两日的宴会上亮相不是?”
任凤华乖顺地点了点头应下了对方的话,随即终于在老夫人满意的目光中缓步离开。
回到院里的时候,任凤华身上的伤口隐隐又有见血的征兆,她正想快走几步进屋换上几副伤药,却在经过门庭的时候,遇到了方才打过照面的柳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