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捌玖 还是做不到伤害你
“怎么啊?你喜欢她啊?”
长阳天与蛰姬初次相遇,是在魔龙之眼旁,那天她一袭绯红色的长裙飘然若神女,没有一点魔族女子的媚态,反倒是有些娇憨,圆圆的双包发髻为她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添了几笔乖巧的色彩。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正在学习中的小将军,她也只是老魔君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女。
说话的是长阳天儿时的挚友断祭,两人时常一起联手捉弄其他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让夫子头疼的一对。
断祭看出好友心事,代笔为他赠给了蛰姬一封还算是幼稚的满含深情的信笺,断祭以为这样就能让蛰姬明白长阳天的心意,没想到蛰姬手下信后只是客气的道了一句谢谢,草草几眼后便将信纸揣进了衣袖中,也不知最后信纸落得什么结局。
“下面是何人?”温孤越倚在窗棂边望着下面红着脸对蛰姬诉说衷肠的男孩,问了手下人一句。
手下伸出头看看后笑道:“那是长赤夜将军的长子长阳天,出了名的惹事精,夫子们可都拿他没办法。”那年温孤越和长阳天同岁。
原来是他啊。温孤越磨搓着手中的珠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蛰姬,离开了窗边,下楼时,正听见长阳天因为正处变声时期,还有些低哑的嗓音对着蛰姬大喊:“可……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因为太紧张了,长阳天可以说是扯着嗓子对蛰姬大吼着说出这句话的,肉眼可见的唾沫星子也溅到了蛰姬的脸上。
“我只是魔君身边的婢女,哪里能和少将军做朋友,少将军还是别拿婢女寻开心了。”这就是蛰姬的回答,长阳天有些慌了,赶紧扯住蛰姬的手想解释自己并不是拿她寻开心,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温孤越清冷富有磁性的声音叫蛰姬:
“阿念来帮我泡杯茶,不要太烫了,昨日温度便高了。”温孤越轻笑出声,笑声中带了宠溺,全然没有责怪之意。
蛰姬跑到温孤越的身边稍稍埋下了头,“少主今日想喝什么茶?”与温孤越说话的时候,长阳天分明看见了蛰姬小心翼翼的眼神,那眼神中是爱慕,是崇拜,是她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身上过的眼神。
“你看着来好了,与我去血池逛逛吧午膳进得有些多了,总觉得肚子不舒服。”温孤越苦笑着揉着自己的肚子,蛰姬见状从自己的空间里取出了一个精巧别致的小药瓶,“阿念想着今日的午膳多是少主爱吃的菜,便猜到少主会多用些,这是平气丸,少主含在嘴里一会儿就可解了胀气。”
温孤越目光温暖柔和,接过蛰姬手里的平气丸,“还是你贴心,走吧,去逛逛,与我讲讲这两日发生的趣事。”
“好,少主先请。”蛰姬的目光同样温柔,眼中就要溢出的爱意根本就藏不住,长阳天看了恨不能自己变成温孤越,与蛰姬一同散步谈心。
血池的名字听上去额挺渗人,但风景是人神魔三界中最别致秀丽的一处,。
温孤越负手走在前面,蛰姬就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她喜欢走在少主的背后,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避讳的注视着少主了,少主也不会发现……
其实温孤越是知道蛰姬在后面偷看他的,阿念总是将自己的情感小心翼翼的藏起来,他目不斜视的问:“阿念你与长阳天少将军,关系挺好的?”
说实话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都是醋意,但还是隐藏得很好,至少阿念不会发现。
蛰姬甚至都没有细想,飞快地摇头,再使劲点的话,估计头都能被她自己甩飞,“没有,少将军就是爱寻阿念开心,大家都知道少将军最爱捉弄人了。”
自己,也只不过是他捉弄的对象而已,少主可千万不要误会什么啊。
捉弄的对象吗?温孤越手中不知多久多出了一片干枯的柳叶,轻轻一下便被他碾碎成灰,“我看不是,少将军挺喜欢你的,而且他刚才那认真的模样也不像是拿你寻开心。”
这下蛰姬更慌了,到底要怎么说少主才不会误会呢,……
眼见蛰姬神态都变得紧张起来,温孤越赶紧补充道:“阿念,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少主吗?少主是个……很温柔,很有责任心的人,阿念在少主身边的时候总觉得有安全感呢……”说着她红着脸俏皮的一抬头,眼神迷离的望着温孤越。
便是这双朦胧的眸子,竟迷得温孤越控制不住的揽过她的腰肢吻了上去。这一刻蛰姬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的望着温孤越,过了很长时间才敢接受这个梦一般的现实。
两人在血池拥吻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自然也会传进老魔君的耳朵里,“逆子!她一个婢女也值得你倾心?这么不顾一切?!”老魔君扔了所有能扔的东西,但都没一个能砸到温孤越。
父子二人为了蛰姬冷战了许久,老魔君年老,身子大不如前,无奈膝下也只有温孤越这一个儿子,最后只能妥协,在他将魔君之位传给温孤越的那天,温孤越娶了蛰姬做自己唯一的妻子,并在魔族的圣树下发誓,此生只她唯一。
好在蛰姬不仅是个合格的妻子,也是一个合格的儿媳,老魔君既然已经承认了她做自己的儿媳,自然也不会为难她,后面竟也和蛰姬相处得十分融洽,还将自己已故妻子的手镯给了蛰姬,这对蛰姬来说有着重大的意义。
但即便事实已经如此,长阳天还是不愿意放弃蛰姬,他总是出现在蛰姬总是经过的小道上,假装与她偶遇,不久之后……那些嫉妒蛰姬的女人中便传出了蛰姬与长阳天有染的谣言。
“胡闹!”长阳天虽然恨毒了温孤越,也对蛰姬的选择不理解,但他依然仰慕着这个女孩,听到有辱人清白的言论,长阳天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他找到了散播谣言的那些人,狠狠的教训了他们一顿,但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甚至愈演愈烈,有人说长阳天一怒为红颜,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竟然威胁恐吓别人。
因为这些谣言,最后蛰姬干脆不出门了,整日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有一段时间差点闷出病来,但后来她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做,都会有人在背后中伤自己,那既然这样,还不如就做自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只要她自己没做过,魔君相信她,那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
这样的谣言一直都没有停止,直到长阳天领兵镇守魔界之门,此事才慢慢得以平息。
镇守魔界之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长阳天虽然是个少将军,但在家中一直有老爹老娘护着,从没真正吃过什么苦,到了魔界之门他才知道什么叫做战争。
“嘿想什么呢?”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长阳天身体的保卫反应一下便将身后之人过肩摔在了地上。
断祭捂着自己的一直胳膊痛苦的在地上惨叫,“长阳天你要死啊!竟然这么用力的摔我!胳膊都要断了你看看!”断祭不停的把自己的胳膊怼在长阳天的脸上给他看。
长阳天此时心烦意乱,一把打开了他的胳膊,断祭觉得事情不简单,也不贫嘴了,搬来凳子坐在长阳天的身旁与他聊起天来,“还在想她啊?别想了,人家已经是魔君夫人了,是我们的魔后。”
若是能说不想就不想,他也用不着这么心痛了,长阳天眼神呆滞的望着前方,回想着自己每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而面对温孤越的时候,她却笑得很甜,红着脸……娇羞的笑着。
为什么啊……是他不够优秀吗?长阳天自认为自己并不比温孤越差很多,论资质论才华,他都不输给他,可为什么她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自己。
断祭为自己的兄弟感到难过,他不是不知道爱而不得的痛苦,但长阳天是个重情义的人,这样的他,更容易为情所伤。
“兄弟,你觉得,你和魔君,谁更爱她?”断祭的问题一开始并没有难住长阳天,他本想说自己更爱阿念,可是……当他想到温孤越不顾一切要娶阿念为妻时,不顾大臣阻拦要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昂阳之山时,甚至为了阿念一个小小的玩笑不顾魔君之尊上树掏鸟蛋时……
他沉默了,他迟疑了。
到底,是谁更爱她。
断祭没有顾及兄弟情面就为他说话,他指着长阳天的心,“你自己也知道,他更爱她,那你为什么就不能为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高兴呢?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并不适合她,不是吗?”
没错,自己并不适合她,不得不承认,和魔君在一起的阿念,更开心,更自由,她能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永远都会有魔君陪着她,那既然她已经有了能够一辈子守护她的人,那自己又为什么要破坏她的幸福呢……她的笑颜,不一直是自己所努力追求的吗?
长阳天再没有出现在蛰姬的眼前,但他一直在守护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好魔界的安危,不就是保护她了吗?每每想到这里,长阳天又会觉得干劲十足,在战场上,甚至能够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自己的血肉若是能为她筑成一座坚固的堡垒,那战死,又有何妨。
依靠着保护蛰姬的信念,长阳天终于成了魔界最年轻的战神,他的名字在魔界无人不知,蛰姬也时常听到他的名字,原本在她记忆中,长阳天一直是那个紧张得朝她大吼的少年,如今也长成了别人嘴里的战神了,她心中五味杂陈,却还是为他高兴。
“夫人,长阳天统帅,想见您一面……说是有话对您说……”丫鬟的声音很小,因为温孤越也在房间中。
男人放下手中的卷宗,笑着让蛰姬出去见他一面,长阳天不是个坏人,当时的他,只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少年罢了。
长阳天在血池等蛰姬,他现在已经不期望什么了,但还是有一样东西想要亲手交给她。
“统帅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蛰姬已经褪下了少女时的稚嫩,无论是神态还是声音,都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许久不见,她变得妩媚了,但那双干净的眸子还是没有变过,看来温孤越将她保护得很好,那他也就放心了。
长阳天笨拙的挠了挠后脑勺,咧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尖尖的两颗小虎牙是他的标志,“这个给你……是我偶然去人间时看到的,我觉得和你很配,就买回来了,心想着送给你。”
他手里捧着一个做工算不上精细的腕花,蛰姬淡笑着接过来为自己系上,“谢谢你,很好看,难为你一直记得我喜欢芍药花。”
男人腼腆一笑。
看着眼前的男人,蛰姬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成熟了,不再是那个莽撞的惹事少年了,但他好像还是那个少年,他的笑依然充满了稚气,眼神还是如从前一样清澈……蛰姬一瞬间失了神,很快就又调整了自己的心情,主动邀请,“今日本有一场你的接风宴,可你却没出席,不如晚膳时来魔君宫里吧,我夫妻二人为你接风洗尘。”
长阳天看着蛰姬那张娇媚的脸很心动,但很快他便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拒绝了蛰姬,“在战场上风餐露宿惯了,再说我母亲这段时间身子也一直不好,好不容易得闲,我想去陪陪她。”
“好,那我也不强求你,我与阿越一直都在宫里的,你若什么时候想来了,说一声,一定盛宴款待。对了……这个腕花,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阿天。”
这么多年,总算等来了一个笑容,总算等来了一句她的阿天,所付出的这一切,也都值了。
男人笑得露出了自己的两颗小虎牙,“好。”就这么……说定了。
回去后,蛰姬笑容恬淡的与温孤越说了刚才和长阳天说的那些话,温孤越轻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他总算是释怀了,这对他来说,是种解脱。”
谁说不是呢,连蛰姬都惊于他刚才拒绝了自己,不过拒绝,要比答应更需要决心与勇气吧,“这对夫君你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长阳天与温孤越实力相当,是个难得的帅才,当初的温孤越也曾与他彼此欣赏过,只是后来因为蛰姬,长阳天根本不想搭理温孤越。
她总是看见阿越对着军事急件叹气,现在想来,应该大多是因为长阳天吧,感情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就算是他们已经活了百年千年的魔族,也会因为情这个字迷失了自我,何况当时他们二人,也只是少年而已。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三人的心结,总算是解开了。
长阳天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回想当年了,不过那时候的日子,还真是快乐,少年有许多烦恼,可能是因为抓的蝈蝈不够大,可能是因为被爹娘训斥了,可就算那样,也比现在来得快乐。
他们二人还是那么相爱,当初自己的退出,或许真的是自己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了,长阳天苦笑着喝下了手边的烈酒,被刚好回来的月华无双撞见了,男人讥讽的笑笑,“又再想当年的事啦?”
“断祭,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惹人厌。”当初的挚友早已消失了,他是月华无双,不是断祭,长阳天改口,“不对,你如今是月华无双大人了。”
月华无双也不恼怒,只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仰而尽,“魔族亏欠我二人的,始终太多了。”
太多了吗?长阳天苦涩的笑着又饮了一杯,不,魔族从来没有欠过我们什么,路,都是自己走的,如今回首,万年光阴已逝,人一变再变,最后变得遗失了最初的自己。
对自己的挚爱下手,让她死在自己的眼前,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结局?算了吧,虽然不像承认,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蛰姬,他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看见温孤越还是那么的疼爱她,自己竟然有一丝的快乐。
是真的放下了,放下了他们在一起的事实,却不曾放下过对蛰姬的感情。
“上上下下十三口人啊……”月华无双端着酒杯看似无意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长阳天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所有仇恨,都拜他曾经的这个好兄弟所赐。
长阳天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擦干净嘴角的一点酒,转身离开,还不忘摆摆手道:“我以为我做得到,但我做不到,我不会阻拦你杀了他们,但你也别来找我了,我还爱她。”
还在酒桌旁的月华无双攥紧了自己的拳头,“长阳天……你就是个懦夫!”
“不错,我是个懦夫,她现在过得很好,我不想满腔仇恨的再出现在她面前,我不会阻拦你,但我与你的结盟,也到此结束。”
男人离开了,带着她对蛰姬万年不变的深情,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