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柒玖 燕尘
七日后,一对声势浩大的西域队伍入都,姬宓知道,是他们的新王来了,来带走他的小公主了。
由于对宫宴的印象实在不好,姬宓并没有参加这一次为他们准备的接风宴,而是在接风宴过后请新登基的西域王——燕尘到长宁楼商议三公主尸身之事。
“感谢宓小姐将如画的尸身保存得如此完好,如此大恩燕某没齿难忘。”燕尘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姬宓不爱酒气,所以只能以茶代酒回敬了他一杯。
放下手中的茶杯,姬宓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位刚登基不久的西域王,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看起来却十分憔悴,想来也是因为三公主的事才如此颓废吧。
燕尘与他兄长很不一样,看来那小鬼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燕尘的长相带着一些攻击性,让人看了会产生嫉妒,但死去的西域王没有,他也算是相貌堂堂了,但与他这十三弟比起来,还是要相差千里。
“西域王言重了,三公主是位命运堪怜的女子,如此遭遇当真可叹。”只要一想到上一任西域王对他亲生女儿做出的那些事,姬宓就气得浑身发抖,现在也是如此,手中握着的茶杯突然就爆掉了。
但燕尘显然很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毕竟,刚得知如画惨死的消息时他要比姬宓更愤怒,恨不能立刻就冲到北月杀了他这位禽兽不如的兄长。
回想起曾经与如画在一起的一幕幕,燕尘不禁潸然泪下,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眼泪,可越克制越难受,最后直接不顾一切的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千代沐与姬宓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这种事情,对他造成的悲痛,是怎么都无法化解的吧……两人无言相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无奈与苦涩。
得是多爱三公主才能这般不顾在场之人大哭啊,姬宓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将在三公主身上找到的东西交给燕尘,只希望他看到这个东西,能够想到一些快乐的事。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里面什么都没有,只躺着一枚碧玉的戒指,上面没有过多的雕饰,只有如画二字。
手中的这枚戒指……是他亲手所制送给如画的,看着手里的碧玉戒指,燕尘心中悲伤的情绪又上来了,眼见眼泪又要决堤,姬宓同情的望着他的眼睛道:“你若往后余生能平安顺遂,想必公主九泉之下也放心了吧,再多眼泪也换不回她,何不带着她对生活的向往与希冀好好走下去呢?”
听了姬宓的话,燕尘算是暂时止住了眼泪,可他眼中现在除了一片灰黑,再看不见一点对生活的希望,“我从不想做什么王,我想背负的,不过是她的一生罢了。没了她,再高的位置也觉得孤单寂寞……”燕尘的声音逐渐变得细微,最后竟又成了低低的呜咽,他一边抹泪一边与千代沐夫妻二人道:
“我很少见她笑,不过也是,有这样的遭遇,谁还能笑得出来。我送她碧玉戒指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么灿烂的笑容,她的人生本不该这样匆匆结束……”话还未说话,燕尘从自己的空间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他珍藏着的一幅画卷。
画卷上是收到碧玉戒指时的燕如画。
原来她的眼睛这么好看,姬宓看得入了迷,画卷中那个戴着碧玉戒指笑得开怀灿烂的女子,在和煦的阳光下翩然起舞,万花丛中竟是将所有斗艳的花儿都比了下去,只是那双没有半点神采的眸子……看了真叫人遗憾。
“如画很胆小,她甚至害怕与我相处,并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干净的女子了,可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每每看见她坐在树下黯然神伤,我便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但我不能背叛父王,是他养育了如同孤儿一般的我,我承诺会帮助西域走上顶峰,是我食言了。如今,我却后悔没有早些将她救出那苦海,现才惊觉,她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
说着说着燕尘又独自抹起泪来,姬宓与千代沐在一旁看得无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才能说出口,最后也只能心酸的望着他。
时间就在燕尘的哭声中悄悄流逝,再抬头已是几近黄昏的时候了,夫妻二人就在长宁楼听他哭了一下午,却也不觉得烦躁,心中只有无限的感叹。
姬宓想到一个,或许能让他稍微开心一点的主意,也不知能不能行,“公主应该很喜欢花吧,我知道一个地方,依山傍水繁花盛开,而且远离西域,不如……将公主安置在那里吧?”
她说的这个地方就是血扇楼后面的那片大花田,那么大,总能给这个命运悲惨的公主找到个安身的好地方。
果然,听到姬宓的话燕尘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点喜色,惊喜的问:“真的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这个王也不要当了,往后余生只守着他的如画便好。
终于是好一点了,姬宓认真的回应他,“只是,那个地方并不在这片大陆,你若想看她,路程可是很长的。”
没想到燕尘毅然决然的道:“王位于我不过形同虚设,我已经失去如画一次了,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这王,不做也罢。”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姬宓略有些悲戚的看着燕尘,点头应下了,不日后,便将公主安葬在血扇楼后面的那片花田。
还在北月的日子里,燕尘每天都要去义庄里与燕如画说上几句话,再呆呆的坐在她的棺柩旁,望着外面那棵粗壮的老槐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一晚,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如画还未离去。她就站在那棵槐树下,望着独自流泪的自己,面带满足,脸上有他从未见过的笑容,是幸福,亦是解脱,也有担忧……
自从醒来后,他便一直望着那颗槐树,幻想着她会出现,幻想着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若是梦醒,他便带着如画远走高飞,天地之大,还怕找不到他二人的栖身之处吗?
可幻想始终是幻想,梦醒后,她的尸身依旧躺在冰冷的棺柩里,而他,不知多久被泪水打湿了衣襟。
血扇楼后面那片花田都是属于血扇楼的,旁人是进不得,很大,燕尘挑了一个僻静、不会被打扰的地方亲手为她立了碑,上面只刻有生母,不见生父,那样一个父亲,不配。
从今往后便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
看着完全被悲伤吞噬了的燕尘,姬宓摇头叹息,与千代沐相携离去,只希望,他能早些走出悲伤。
这件事就算这么完了,姬宓她们也留在了五神没有回五灵。
姬宓时不时会悄悄的到花田中看看燕尘,他现在的清贫日子肯定是无法相比从前的,但姬宓看得出,他很满足,每日精心的用清水擦拭燕如画的墓碑,再放上一束亲手采摘的鲜花,一有心事便提着一壶酒坐在墓碑旁,平静的与之诉说。
姬宓偶尔会施一点点幻术,让他重新回到与如画的欢乐时光,燕尘再醒来时,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爱我们的人从未离开,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我们。
“燕尘可真是痴情啊……你看他,每天都要细心的擦拭一遍公主的墓碑,有雨的时候还会支起小棚子,不让雨水淋到公主的坟墓。”
虽是痴情,可这更是燕尘可怜的地方,如果他一辈子都走不出公主离世的悲痛……
自从她们离开北月后,西域时常传来消息,多半是些内部争斗的消息,姬宓很多次都想拿给燕尘看,可他刚一得知是西域的消息,便头也不回的回到自己的小木屋里,一声不吭。
他一点都不关心西域的那些事情,他甚至厌恶这个地方,姬宓能够理解他,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让他振作起来。
无计可施之时,姬宓想到了自己的幻术,她现在已经能够熟练运用了,想来应该是没有问题,只要为他制造一个与三公主重逢的画面,那不就一切都明了了吗?三公主也是不愿意看见他这般自暴自弃的吧。
还是在这个不大的小木屋,他正准备打上水给如画擦拭墓碑,出门时却见如画正坐在墓旁的一片苜宿花中温柔笑着望着自己,燕尘不敢相信自己还会再见到如画,丢在手上所有的东西飞奔到她的身边,不可思议的碰了一下如画的脸,是真的……是真的,他没做梦!
“十三王叔……你憔悴了……”燕如画悲戚的伸出手抚上燕尘的脸。
燕尘觉得这肯定是梦,如画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但他还是不舍这份温情消失,紧紧握住燕如画的手不让她溜走,“如画,你真的回来了……”
“不放王叔……所以回来看看,没想到皇叔真就这般为我难过到放弃了与王祖父的誓言,如画知道王叔志向远大,可为什么……不去追求呢?王叔不是坐上王位了吗?为什么又要拱手让人?”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失落,燕尘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如画,干脆转过身不再看她的眼睛,颤抖的身子是他感情决堤前最后的倔强。燕如画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就像从前一样,将脸紧紧贴在他的后背,“王叔……回到西域吧,如画在这里很好,不要再让我担心了好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只是一片孤独的云,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
话落,燕尘感觉自己的身后空了一大片,便知道,她这一次,真的离开了。
那一夜小木屋的烛光未灭过,燕尘想了一晚上,自己辜负了父王,也辜负了如画……这样躲在小木屋里,与鼠辈小人有什么区别,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公主伤心难过,其实不过是想逃离西域那个地方罢了……
第二天一早,姬宓想趁燕尘还在睡给她制造一个幻境,没想到刚到地方就看见燕尘精神抖擞的收拾这收拾那,姬宓还奇怪呢,自己都还没施幻术呢,怎么就起作用了?但在他身上又没有半点幻术的气息,那这能说明啥?说明燕尘自己想通了?得,她算是白跑这一趟了。
看到姬宓,燕尘不像往常一样闭门不见了,笑着露出两排白亮的牙齿,“阿宓来啦,昨夜如画给我托梦了。”
他嘴上虽说是梦,但却无比真实,他始终都觉得如画是真的回来了,只是回来看一眼,为了不让她在九泉之下还为自己忧心,日后要好好活出个模样了。
“是嘛?是个怎样的梦啊?”说实话姬宓还真有些好奇,毕竟今天她来就是为了给燕尘制造个幻境让他走出现如今的境地的,没想到如画竟然会和母亲用一样的方式。
回忆着昨夜的梦,燕尘忽得笑起来,那笑容,干净明朗,这才是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笑容啊,他虽然是三公主的十三王叔,可年纪并没有比燕如画大很多,也就相差了七八岁的样子,但两个人看起来是一个赛一个的憔悴。
“她在梦里对我说了一些话,还抱了我……那感觉真的太真实了,我觉得那不是梦,就是如画来找我了,她担心我的现况,来提醒我。”
这一点他倒是很明白啊,姬宓淡笑没有做声,这样很好,至少,他终于清醒了,不会在沉浸在悲痛中了。
两人坐着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姬宓想带着燕尘参观一下血扇楼,他也欣然答应,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和姬宓打招呼,顺便会问候一下一旁的燕尘。
燕尘不是个坐井观天的人,他一直知道在五灵大陆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但在见识到血扇楼的壮观后还是难免惊叹于创造者的厉害。
远处长明与九浊正化身兽形打闹,燕尘第一次见这么庞大的兽兽,一时还分不清是妖兽还是魔兽,只能询问姬宓,“那两只是魔兽吗?”那只暗红的看起来倒像是魔兽,旁边白色的就不像了,就感觉好圣洁,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膜拜。
“那是我的契约兽,白色的是长明,玄色的那只是九浊,不是妖兽也不是魔兽。”姬宓与他解释到。
提到长明九浊,燕尘就明白了,这是圣凶二兽,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亲眼得见圣凶二兽,当初小鬼和他说的时候他还不相信,如今亲眼得见,他整颗心都是颤抖的,这样的震撼,这种压迫感,直让他喘不上气来。
见到姬宓,长明与九浊化为人形来到姬宓的面前,“阿宓,长明说我胖了,你看我是不是胖了啊?”九浊转了个圈给姬宓看。
胖没胖姬宓没看出来,但姬宓闻到了恩爱的酸臭味,摇着头打趣道:“你看你这一层层肥膘,还好意思转。”
九浊对自己的身材是很满意的,知道姬宓在开玩笑,轻哼一声,头一甩便不再理她。
“介绍下,这位是燕尘,九浊!过来打招呼!少给你装样子,再装小心你晚饭没有鸡腿也没有兔头。”姬宓双手叉腰命令九浊过来。
还在生闷气的九浊一听要克扣他的伙食,这可不行啊,赶紧过来给燕尘打招呼,“你好你好,我是九浊,你长得真好看!”说完献媚的看着姬宓,希望她不要克扣自己的鸡腿和兔头。
长明在一旁冷静的看着二人,没有太多言语,只与燕尘道了一句幸会后便拉着九浊离开,自家这个夫君太丢人现眼了,还需要再调教调教。
二人离开后燕尘长舒一口气,别看九浊不着调的模样,但压迫感要比长明强多了,而长明呢,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让人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姬宓见他这模样调笑道:“他俩就是这样的,相处一段时间就好了,五神大陆不比五灵,在这里你要好好修炼,否则是会被碾压的,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很认真的,以你现在的实力,血扇楼一个扫地的都能一扫帚拍死你。”
姐姐要不要这打击人啊,燕尘欲哭无泪的笑笑,继续跟在姬宓的后面听她介绍血扇楼,“吃饭你可以来找我们吃,也可以去大家一起吃饭的大食厅,告诉你啊,别去惹腰上挂着牌子的人,小心他们一掌拍死你,不过你是我的朋友的话,血扇楼的人还是要对你客气点的。”
说到这里姬宓有点翘尾巴了,得意得很,毕竟现在她手里的宝贝云儿可是血羽最心心念念的了,要是敢惹毛了她,就不给血羽孩子玩,不过说来,血羽最讨厌的就是每次都把云儿逗哭了丢给她,让她头疼不已,想到这里姬宓皱了皱自己的鼻子,弄得燕尘有些不明所以。
“血扇楼没什么禁地,不要去打扰其他人修炼就可以了,我相信你的,努力修炼,回到西域面对那些从前欺负过如画的,才有底气。”燕尘如今的实力放在五灵大陆并不算差,放到五神的话连个太差都混不上,姬宓这么给他说也是为了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