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 利用之爱
三天后的姬府地牢。
白言书靠着血扇楼折磨犯人的迷药撑了下去,每次他虚弱,快要嗝屁的时候,姬宓就塞一颗迷药在他的嘴里。
如果说得玄乎一点,这药就是能帮人续命的仙丹。但毕竟不是仙丹啊,这个药吃多了以后,会爆体而亡,算下来,白言书也吃了有五六颗了,再吃个五六颗,他也就能完成他目前的心愿了。
“姐姐……我不敢去……”姬宓正欲拉着姬娅去地牢里看看白言书现在的模样,心中也出一口恶气。
但姬娅心善,也胆小,到了地牢口又犹豫了,拽着姬宓的袖子不敢再往前踏一步。姬宓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我叫人给他清理过了,身上没有血迹,你也看不见伤口。”
这么一说,姬娅才稍稍放心一点,紧紧跟在姬宓的身后进去。
她不敢相信,木架上绑着的那个人会是前不久才去相府给她送绫罗绸缎金银布匹的天赐帝,他看上去好虚弱,没有了意气风发的精神头,嘴巴死白干裂,脸上好像糊了一层白粉一样,灰灰白白,没有一点血色。原本一对狡黠,不时透露出精光的双目也变得黯淡无光,他是真的绝望了吧。
姬娅不清楚自己内心那种奇怪的情感,她可怜白言书的遭遇,又可怜现在的自己。她偷偷听到过他和姬武阳的谈话,她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有思想有血肉的人,像一只已经被宰杀了的猪,屠夫和收肉客在讨价还价,那个时候姬娅才真正看清自己的父亲,他眼里心里全是姬月,没有她们其他三姐妹的位置。
姬湘现在听说过得很不好,被姬武阳说过以后,有苦也不敢往相府跑了。她又为自己感到庆幸,被姐姐保护了起来,连带着娘亲,本是小妾,也被姐姐保护了起来,生活似乎朝着光明。
“呵,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啊。”像一只风干猪一样被挂在木架上的白言书咧起嘴笑笑,他要是再稍微用点力,或许他的嘴巴会被自己撕烂。
刚才白言书听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今天的折磨又送到他面前了。但脚步声停在他前面后,不再有动作,也没有声音。
本就漆黑寂静的地牢,因为戛然而止的脚步声变得更诡异了一些。久久没听见声音,白言书睁开自己的眼睛,发现是她正看着自己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在心里笑他吧,所以才问出了刚句话。
姬娅同他对视了很久,没有说话,最后伸手将他额边挂着的一捋长发别在了耳后。姬宓知道她有话要跟白言书单独说,叫上所有人都出去了。
“何必气姐姐,你心中真正想的,和上次你在府门前说的,根本不一样。”白言书骗了姐姐,丫头传话的时候她心中一痛,为什么要说这种自讨苦吃的话。
白言书本就难看的苦笑更大了一些,干裂的嘴唇被大幅度的撕扯,裂缝间渗出星星点点的血,“总不能让你姐姐知道啊……你未来还要嫁人,我配不上你。”
如果让姬宓知道了他对姬娅已经产生了感情,姬宓会怎么想她啊,当时那么多人,万一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她往后要怎么在五灵生存下去。
说这个女人,是勾结魔族的天赐帝的心上人?一张嘴,就是一把要命的刀,真难想象,那么多张嘴,如果都刺在她的身上,她能不能活下去。
他前几天在姬府门前说的那些话,是他一开始的想法,但随着去相府的次数增多,他也逐渐了解这个有些呆呆的姑娘。
她很好,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即使是恶人在她眼里,也有闪光的地方。他慢慢对姬娅着迷,他白言书也算是阅女无数了,什么样的女人他没玩过,但这样善良纯洁的女子他也是第一次见。
她就像一朵飘零在大千世界的蒲公英,被风吹走,被风送回,看遍了世态,却依然保持最初那颗想要扎根泥土的心。
“我去求姐姐,我去求姐姐,我去求姐姐让她放了你……”姬娅对于白言书,有恨,恨他将自己当做棋子,但在接触中,他发现了白言书只是一个缺少关爱的顽劣的孩子。
他很卑鄙,但也有可爱的地方;他很浪荡,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去想他。她逐渐明白,为什么姬月会倾心这个男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有如何卑劣的手段如何无耻的思想,只要发现他内心的柔软,他就会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用色厉内荏花天酒地将自己牢牢包裹住的人。
如果告诉姐姐,她或许会嘲笑自己的愚蠢,但她还是想试一试,不顾白言书嘶声力竭的阻拦,姬娅用尽所有力气拉开了地牢沉重的石门,冲出去时,姬宓正在外面等着她。
她不怀疑姐姐在偷听,姬宓也用不着偷听。姬娅很简单,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前几天她和姬娅聊天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个丫头对白言书有种别样的情愫。
看见姬娅遍布泪痕的脸,姬宓已经猜到了他们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姬宓很冷静,声音平淡道:“他配不上你。你有更好的选择。”
平淡得没有感情,姬娅宁愿姐姐骂自己,这样冰冷,让她更害怕,“姐姐,放过他吧……”姬娅“噗通”一声跪在了姬宓的面前,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居然是为了里面那个荒唐的男人。
“不说其他的,他勾结魔族,这就足够他死了,别说他谋篡皇位,间接害死几位裁决者。”天月将所有人撤出地牢门口,守在最外面,留下足够的空间给这两姐妹。
人都走完了,姬宓将姬娅从地上拽起来,摇着她问:“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是白言书啊,五灵谁看得惯他?”
“我看得惯!”姬娅的态度把姬宓给整迷瞪了,“姐姐我求求你了,你放了他吧!妹妹从未求过你什么,但这次妹妹求你了,你放了他吧。”
姬宓现在对这个妹妹失望透顶,一手甩开了她,冷着脸不管她,自己出去。
回到房间,姬宓气得砸门。摔门的声音把千代沐从书房引来,被关在门外的长安,问她,她也不知道小姐怎么了,只知道带娅小姐去了一趟地牢回来就这样了。
千代沐挥挥手让他们先下去,“给小姐泡杯安神茶送来,快去。”长安临走前还特意给她交代了一下。
姬宓现在的院子中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千代沐推门走进,姬宓将自己的头埋进枕头里,一点缝隙都没有,“宓儿,怎么了?给我说说?”
她现在气得说不出话,从身体下扯出一个枕头砸向千代沐,“滚!”
这到底是谁不长眼惹得他家宓儿生大气了啊,想到长安的话,莫非,“妹妹怎么招惹你了?”他一开始想会不会是白言书,不对,宓儿对待敌人,可从来不会生气的,还说和他们置气是长他们的威风。
所以肯定只有姬娅了。提到姬娅,姬宓更生气了,干脆从旁边扯起被子,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里,鼓鼓囊囊的像一座小山丘,“让我一个人静静吧子珣,我现在头都快炸了。”
“好,那宓儿好好睡一觉,醒了来书房找我吧。”千代沐不粘人,而且他尊重姬宓的所有决定,她想休息,那就先让她休息吧,反正时间有的是,他们在北月还要待上一阵呢。
下午吃饭的时候,餐桌上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两姐妹间的不对劲,不是火药味,而是冷,很冷,平时吃饭姬娅和姬宓都有说不完的话,但几天……两个人谁都不开口。
千代沐不爱说话,今天又加上黑脸的姬宓,天月他们有点后悔和这两位主子一起上桌吃饭了。
本来是姬宓喜欢热闹,只有三个人吃饭太冷清了,让他和天玄,还有游夜长安也一起吃,没想到啊,不仅没热闹起来,反而尴尬。
“说说你怎么想的吧。”姬宓主动开口和姬娅说话,姬娅还是那句话:“放了他。”
她的话让千代沐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他怎么也没想到,姬娅居然会爱上了白言书,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娅小姐,你不会是想放了白言书吧?他可是白言书啊!利用你的白言书!”天月把姬娅当成自己的亲妹妹,对她也总是包容和尽可能的关爱,听到她要放了白言书,他比姬宓还要激动。
此时的姬娅像变了一个人,“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她的话,让天月咬牙低下了头。
“天月是我的手下,为我和千代沐出生入死,我见他都要尊敬三分,你这是什么话!”姬宓少有的在饭桌上发脾气,木质的餐桌被她拍出巨大声响。
“娅娅,你是不是犯糊涂啊,怎么可以放过他。”三姨娘愈发看不懂她这个女儿了,她和白言书虽然见过几次面,但都是在姬武阳的眼皮底下啊,不可能会产生感情的。
姬娅现在虽然激动不理智,但还是听得进三姨娘和姬宓的话。
谁都不理解她,越想越觉得憋屈,姬娅干脆一砸手中的碗筷小跑离开。
三姨娘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连忙给姬宓道歉:“阿宓,你妹妹她是被白言书整迷糊了,你别往心里去啊,一会儿我去说说她。”
转头又一脸歉疚的对着天月道:“天月公子你也别往心里去,明日我就让她来和你赔不是。”天月摇摇头让她别放在心上,他不在乎这些。
夜里,千代沐睡在床上看书,姬宓则坐在桌边不停的叹气。
唉……
唉……
唉……
一连三叹,千代沐听了都忍不住合上书页,坐到她身旁安慰姬宓,“好了,你们女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难琢磨,你这个妹妹,也不让人省心。但她毕竟是你妹妹,我们废了白言书毕生修为,放了吧。”
他对这个妹妹,充满了不忍。
“连你也觉得我应该放了他?”姬宓扬起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千代沐笑着捏捏她的脸,“放了吧。”
“天月你去把血麟招来。”他一天到晚的收集宝贝,肯定有她想要的东西。
那天夜里,姬宓去了姬娅的厢房。
她告诉姬娅。
自己可以放了白言书并且找人给他医治,但他会丧失自己的修为,会忘记所有事情。她也可以把白言书带到五神,让他在那里重新开始。而这一切,她应该感谢千代沐。因为她一点都不想放过白言书,是千代沐站出来为姬娅和白言书求情,她才退让一步。
那晚之后,五灵再没有白言书这个人。
姬娅因为白言书,和三姨娘的关系降至冰点,母女两相顾无言,所有人看在眼里,都为这二人担心。
姬宓本想把白言书送去五神,先托血扇楼照顾着,等他们回去了,再妥当安置他。
但姬娅不让,求姬宓同意她把白言书先留在这里,让他熟悉一下这个对于他来说全新的环境,也让她照顾他。
事已至此,姬宓也尊重姬娅的意见,留下了白言书。
但三姨娘见不惯自己的女儿对白言书这样好,心里的那个坎还是过不去,日复一日的,情感堆积在一起,最终形成了这样的境地。
母女俩不再无话不谈了,有时三姨娘看着白言书身边的姬娅,躲在暗处默默流泪,几次都被天月看见。
“娘,你真的要这样吗?”姬娅忍不住了,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她知道自己这段日子的行为伤害了娘亲,但……她别无选择。
三姨娘别过脸不看姬娅,“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用在乎娘。”她痛心,曾经那个乖巧孝顺的女儿已经一去不复回了,永远的消失了。
“娘,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你就让我跟他在一起吧……我喜欢他,即使他现在记不得我,记不得与我有关的一切,我也全心全意的爱他。”姬娅的话,让三姨娘稍稍有一些动容,但她还是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男人。
三姨娘冷哼道:“娘可从不知道,女儿已经这般伶牙俐齿了。”
此时传来一阵敲门声,白言书端着给姬娅的安神茶等在门外,“姬娅小姐,我给你泡了杯,安神茶,喝了早些休息吧。”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看样子已经完全痊愈了,血扇楼的灵丹妙药还真多,苟延残喘的人也能重新获得生命。
“你放在门外吧,我一会儿就喝。”白言书应声放下手中的托盘。
姬娅把茶端到了三姨娘的面前,“娘,喝一口吧。”她不想失去娘亲,但她也不想失去白言书。
可三姨娘砸了茶碗,一声不言语离开了姬娅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内,三姨娘才敢放声哭出来,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懦弱的女儿,连自己的敌人都会爱上,白言书和姬武阳当初的打算她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何必呢,钟姨。”三姨娘原名叫钟月清,如今她脱离了相府,总不能用相府的称呼。
姬宓推门进来,“已成定局,还不如就放宽心接受吧。”白言书原来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但如今他已经有了新的生命,何不以宽容的心看看他日后的路呢。
说不定,他和姬娅确实是天作的一对,只要他对姬娅好,以后再也不为非作歹,那接受他,也没什么关系。
但钟月清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自己辛苦生下的女儿,被姬武阳像送物件一样送给了白言书。她不蠢,知道白言书一开始的目的是想用姬娅和她对付姬宓,所以她现在更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有心计的男人做女儿的丈夫,男人都是一个样,喜新厌旧,就算现在对她好,谁能保证以后他还是始终如一的爱姬娅。
“其实钟姨你心里和我一样,已经接受了白言书,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你就是不承认。”不承认自己乖巧善良的女儿跟了这样一个男人。
她一开始也接受不了,也不愿承认,但看着姬娅对白言书悉心的照料,再看白言书从一开始的冷漠变成现在这样的,愿意为姬娅端茶递水的人,她觉得,其实只要两人相爱,以前的事,可以适当的放下。
白言书已经不是曾经的白言书了,他没有了记忆,没有了修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姬娅,姬宓想,他人生尽头的最后一眼,肯定也只有姬娅。
三姨娘有些松动,嘴上却还倔强:“阿宓你让我想想吧。”
那天以后,三姨娘虽然还是时不时的戳白言书一下,但对他和姬娅的态度已经转变了很多,也不再张口闭口提曾经的事。
白言书对姬娅的好,她是看得见的,或许白言书如果不是因为走了歪路的话,现在也是很优秀的一个孩子,“钟姨,这是厨房为您准备的补汤,快喝了吧,宓小姐说您身子有些弱,特地为您炖的。”
接过他手里的汤,二人四目相交的一瞬间,三姨娘看清了一些东西,他眼中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浑浊与污秽,清明透亮,他可能真的是一个全新的人了吧。
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