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伤势推断,一个月便能好全,不过明日就要上乐理课,这伤怕是撑不了一节课,跟老夫人说只怕会请大夫,上回请的周欢还心有余悸,况且害她中失语症的人还没抓到,若是让柳氏在寻机会安插此人过来,她怕是暗箭难防。
左右都是死路,周欢只得选择尚有喘息的前者。
殊不知,这毒早在摔倒时就下了。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她便醒了。
容芝推开门进去的便是少女苍白的面孔,脚步踉跄了下,险些端不稳早膳,“小姐是不是伤口恶化了。”
周欢拆开绷带,血窟窿已经凝结,不过稍一动就会牵扯开,流出零星血液,“伤口没有恶化。”
细心的给她重新包扎好,容芝又服侍起她更衣。
打从出了失语一事后,她的生活琐事全由容芝负责,忙的她脚不沾地。
“等伤口好了,我会培养几个丫鬟,你且帮我留意些。”周欢看着镜中憔悴的面庞,让她上了些脂粉,掩盖眼角的疲惫。
“小姐有件事奴婢忘跟你说了。”手顿了一下,将一个玉簪子插到发间。
周欢稍稍歪头,询问道:“何事?”
“老夫人在得知昨日之事后大怒,禁了小姐和二小姐的足,不过小姐禁的时间更久。”容芝打量了眼她的神色,“禁了十日,二小姐只有三日。”
周欢闻言轻笑,苍白的脸终于有了色彩,“我当是什么,原来是禁足,禁足了好,方便伤口康复,待十日后去上乐理课,就不容易让伤口崩裂。”
她摘掉发上的簪子,重新换上男衣,“按照老办法,我出府你在这儿假扮我。”
容芝对这事习以为常,换上她的衣裳,为自己上妆,除非盯着她仔细瞧,否则看不出破绽。
周欢轻车熟路的出了周府,没有多留恋,急匆匆地赶到了同仁堂。
原以为见到的是关门的消息,谁知同仁堂生意兴隆,好似前夜遭到血洗是她梦里见到的。
小二一看到她便扒开人群让她进来,不等她开口,自个儿朝后院指了指,“今儿个楼主在,你不去打个招呼。”
周欢塞给他一个顺手的买的肉包子,便灵活的躲开拥挤的人群进了后院。
院中梅花掉了一地的花般,与雪混在一起有种苍凉感,即便地面清洗了一遍,还是有股血腥味儿。
不需她多找,便瞧见一道清癯削瘦的身影立于亭子,不过是侧面,银质狐狸面具妖娆的夺目。
“你受伤了?”银月吸了吸鼻子。
周欢心下疑惑:“你是如何得知的?”
银月弹了弹剑,抬脚扫落一侧的雪,“习武之人最擅观察旁人,你脚步虚浮,双眼无神,走路时特地僵着一侧胳膊,另一侧配合着不动,像是在担心什么,除了受伤我实在想不出别的。”
“说的我都想习武了。”
周欢随口一说,不曾想他竟认同的点头,“确实,你三天两头的出事,应该找个武功高超的学学,以备不时之需。”
“你如何?”她也上套,从怀里掏出肉包子,分给他一个。
银月咬了一口,皮薄肉嫩的,肉香四溢,“我收费很贵的,不过你还有钱买包子,看来周府也没那么混蛋。”
周欢扣着油纸,不置可否的说道:“每月会给我月银,但也只够买肉包子,多的都给她女儿了。”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心疼你免掉学费。”银月一如既往的抠门,微微抬起面具将包子一口吞下。
即便周欢睁大了眼,也没能看清面具下的全貌。
可惜了。
叹息一声,她也吃了一口,“不教就不教呗,我又不是不能偷学。”
不管身后人是何表情,她从油纸里拿出一个扔给他,“最后一个,多了不给。”
银月把它丢的老高,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殊不知面具下面悄然爬上了笑,这若是被家仆看到了,又成了一顿饭后谈资。
养父正教几个门徒医术,昏黄的瞳仁敏锐的发现跑神的,手中戒尺毫不留情地打手,“一年之计在于春,你们起个大早就是为了来这儿瞌睡的吗?还不如回去睡觉算了!”
门徒多半十岁有余,正是顽皮的时候,在他面前却唯唯诺诺的,不难看出平日受了多大的折磨,透过他们好似看到了幼时顽劣的自己。
“父亲。”周欢适时开口,替他们解围。
养父寻声看去,在接触到她时手中的戒尺都差点儿掉了,“今儿个早些下课,记得回去把百草论背熟,明日我会抽检的。”
门徒纷纷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声,有几个好事的探讨着周欢的身份。
“我记得在进京后,你就不招门徒了,怎得现在又招了?”周欢给他端了杯水润嗓,好奇的看向朝气蓬勃的孩童。
一提到门徒,养父精神了许多,“他们都是楼主救的孤儿,体质弱不善习武,楼主就将他们交给我,让我传授医术。”
“没想到他还是个心善的。”周欢帮他拿着戒尺书籍,拉着他进屋。
养父见她一脸凝重,心里猜出了大概,门一合上,便紧张地开口:“周夫人又为难你了?”
“为难谈不上。”周欢拉开袖口,露出伤口,“昨儿个不小心摔倒了,磕了一个大窟窿,我简单处理了下,但总觉得这伤口很怪,就想着找个机会让你瞧瞧。”
养父一脸严肃的抓住胳膊,小心的拆开纱布,端看了一会儿又嗅了嗅,脸色大变,“你中了蚀骨散,之所以伤口这么大,就是它导致的,即便伤好了还是会重新裂开,如此反复让人生不如死,这是何人所为,竟这般歹毒!”
他点起蜡烛,将针放在上面灼烧,“蚀骨散只有洒在伤口上有用,你仔细想想何时被下的毒?”
银月抬起的手缓缓放下,身形一转,轻飘飘的落在檐上。
周欢低头思索,“昨日受伤后我便歇下了,屋里除了容芝,很少会有人能进来,里面是不会下毒的,等等,这伤是在雪地摔倒的,我回去后便有了,是周晴他们!”
养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该作何表情,“下回你拿些清散丸,服用后能保一月不会中毒,但是药三分毒,你可要把握好时间。”
“让你费心了。”周欢眼中惊现泪雾,但一看到养父斑白的头发,又生生憋下去了,“此事别跟母亲再提,我不想让她担心。”
养父拿出一块布塞到她嘴里,心一横将针扎入肉中,“虽说周家待你不好,但你也不能忘本,你是周家的人,莫要再这般叫我们。”
周欢泪眼汪汪的,紧咬牙关却强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是周家前夫人生的我,我叫她一声母亲是应该的,但你们却是将我养大成人,待我如同亲生,叫声父亲是应该的。”
“你啊……算了,就你这张嘴定能把楚王哄开心。”养父握着针的手出了一层汗,将白皙的皮肤与粉嫩的肉慢慢挑开,“待会儿更痛忍住了。”
要解蚀骨散要将伤口再度撕烂,并割下那一层,再往新上伤洒上润肌露,过程何其痛苦,连大男人都承受不住,不少晕在当场。
“你别分心,我受得住。”周欢将布塞的更深。
她身为女子若是留疤就不好,养父考虑到这一层,用针慢慢的挑,用刀齐整的割下薄薄一层肉。
不止是她煎熬,养父更甚,心痛的连呼吸都是疼的。
银月面无表情地摘掉面具,将这一幕看的清楚,再戴上时森冷若阎王。
空气颤动了一下,檐上已无人影。
小二拿着食盒敲门进来,一屋子的血腥味儿让他为之一震,“你们在做什么?”
周欢虚弱的看人都有重影,开口一句话都发不出。
还是养父开的口:“给她解毒。”
“解毒还要割皮去肉的,莫非是蚀骨散?”小二学艺不精,但看多了也能判断一二。
他放下食盒正襟危坐地看着二人,热心肠的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帮我把她胳膊上的血清理好,免得洒润肌露混到血里流出去。”养父擦了擦汗,一张手红的看不出原样。
小二不敢看伤,握着帕子的手虚软,轻轻的擦着生怕中了加重疼痛,“同仁堂有生肌露,我待会儿拿些给你,抹上去应该好得更快。”
他空闲的那只手拿出饭菜,夹了一筷子清淡的水煮白菜放她嘴里。
许是食物给了她力气,周欢虚虚一笑,“多谢。”
“周姑娘别说话了,多留点儿体力等会儿敷药更痛。”小二不忍看她,沾血的帕子洗干净了又擦拭血迹,但他一抬手,擦干净的地方又被血液盖上。
这糟的什么罪啊!
“我这里有九璇养颜露,无论是什么伤抹了就不会留痕,且有迅速凝结血液的效果,你要用吗?”银月把玩着手中的瓷瓶,临近时在她眼前晃了晃。
周欢没好气的说道:“说吧,什么条件。”
“还是你懂我。”银月坐在对面,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同仁堂前夜被血洗后,很多药材都被糟蹋了,我准备十日后带人去最近的苍梧山采药,但人手不够。”
“就这些?”周欢意外地扬眉。
九璇养颜露她略有耳闻,据说是一个被称为闲散医仙丹墨桐所制,旁人即便求来了丹药也无法破解配方,而丹墨桐又性格鬼怪,什么金银珠宝都不要,只求眼缘,不合眼缘甚至连靠近他的机会都没用,更别提或得丹药了。
如此稀有的药物,凭她打苦力就能得到,怎么想都是亏本的买卖。
“你听我说完。”银月放下筷子,从瓷瓶中倒出一粒,“我要你在桃花令上给人下毒。”
“谁?”周欢眯起眼睛。